第四部 綠洲 第五十一章 主帥梅洛夫

兩個越共成員在飛往西貢途中被審訊。第一個人拒絕回答問題,結果被從三千英尺的高空扔出了飛機。第二個人馬上回答了問題,結果也被扔出了飛機。

——威廉·布盧姆(美國作家)

可是沒有一個人過來。卡爾精疲力竭,最後倒在地上,想好好睡一覺。但他一直無法入睡。一種輕輕的隆隆聲打擾著他。他關上窗戶,但這種響聲就像心跳聲一樣穿過屋頂和牆壁,奪走了他心中僅存的那一點寧靜。最後他起身走到街上,環顧四周。他往喜來登大酒店的方向走了幾步,但接著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衝動,指引著他往發出響聲的地方走去。聲音把他引到了考克羅夫特博士的診所後面的一棟樓。那棟樓的門口上方有一個壞了的霓虹燈。大門左右兩邊貼滿了廣告。吉米·亨德里斯克,沙子壘成的城堡……阿里卡聯盟。橫貼在所有廣告上的是幾百份墨跡未乾的畫片,上面印著一張上顎很寬的四方臉,四周圍繞著三個小一點的腦袋以及不同的樂器,就像是一個思緒的漩渦。

主帥梅洛夫和他的「煎鍋」樂隊——生活!

卡爾念著這些奇怪的英語。這時那個悸動的節奏忽然停止了,大樓裡面傳來一陣壓低了的歡呼聲。兩個貝都因人手上拿著大麻煙捲從他身邊走過。突然一輛車子停了下來,上面涌下來一群歇斯底里叫喊著的旅遊者,擁擠著進了大門,把卡爾也一起擠了進去。他一開始還試圖從人流中解脫出來,但很快就放棄了。他隨著人流一起涌過售票的小桌,被衝到了一片乾冰造成的煙霧當中。

一個大廳的輪廓慢慢清晰起來。大廳里什麼樣的人都有:阿拉伯人、美國人、旅遊者、青少年、男人、女人,甚至還有一些本地女人。各色人等分布還挺平均,這對於本地區來講倒是不多見的。唯一一架聚光燈的光束穿過天花板下的煙霧。舞台中央站著一個四方臉的男人,他的上顎出奇地大,穿著一身美國海軍上將的制服(如果卡爾沒有弄錯的話)。他用食指敲了敲麥克風,用一種十分輕柔的聲音開始講話。他說話的時候,身子和臉部表情都一動不動。他兩隻手按著話筒,下頜緊緊貼著話筒,只有兩片嘴唇在那裡移動著,就像是一個卡通片人物,配音蹩腳。當大廳里迴響著南國單調的歌曲時,卡爾在吧台要了一杯水,吸了一大口充滿了大麻味的空氣。他的身後不時傳來零星的喝彩聲和尖叫聲,其間不停地穿插進梅洛夫主帥輕柔的聲音。他說到如何控制衝動以及四歲的小孩兒、酬勞的延期支付和人的性格,他談到朝鮮戰爭、謀殺和棉花糖實驗。他說的話更多的是一種宣傳還是為了引入音樂曲目所作的鋪墊,很長時間裡讓人不甚清楚。他的話語一方面顯得含義不清,且前言不搭後語,另一方面,卻讓前排座位上的第一批嬉皮士火冒三丈。有個年輕人從舞台一側爬了上去,鼓手一下子把他舉起越過觀眾的頭頂扔到了第三排或第四排的位子上。女人們發出一片尖叫。

貝斯手、吉他手、鍵盤手和打擊樂器手也都穿著制服(軍銜要低一些)。從這些男人強壯的四方臉不難看出,他們很有可能真的是軍隊的人。當然,那個時候美國軍隊在國外或者在自己國內,不大可能期望得到什麼熱烈的歡迎,甚至一片遲遲疑疑的掌聲也頗為難得,更不用說面對著這些嬉皮士。卡爾想,也許正好反過來,正是因為他們的外貌才讓這些音樂家想到了這身舞台服裝,其中多少帶著些嘲諷的意味。

打擊樂器奏出了一個小小的高潮,整個大廳的人一下子往台前涌去,把卡爾也一起擠到了前面。兩個女人站在揚聲器的台上,她們轉動著的身體就像是國際象棋的棋子一樣。突然卡爾發現他T恤的後面被人撩了起來,有兩隻胳膊圍在他的腰上。因為他一直盯著台上的兩位美女,一開始還以為身後也是一位美女。但是那雙手卻不斷地往下撫摸著,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想錯了。他試著在擁擠的人群中轉過身來。一個黑影在他的身後蹲了下來,用食指毫無顧忌地觸摸著他的褲襠。卡爾用兩個拳頭砸著那個人的腦袋。慢慢地從黑暗中冒出來一個苗條的年輕男人。在他發光的臉上從額頭到下巴有三道發光的疤痕。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褲襠里是不是沒有那玩意兒。你這傢伙,不要那麼激動……不過顯然還是沒有人賣給你什麼東西。」

原來是里薩,外號「咔嚓咔嚓」。他拍了拍卡爾的肩膀,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得比先前更加得意,他看上去真的很開心。周圍的尖叫聲太響,卡爾沒有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梅洛夫主帥在麥克風前往後退了一步,向他的樂隊成員看了一眼。

「我是不是可以請你喝點什麼,業餘恐怖分子?你看上去怎麼……就為那麼點事?聽著,我賣給你一個只要兩……但先聽歌……這首歌……噢,太棒了。格榭。梅洛夫……但格榭……特地乘船過來。」

他抓著卡爾轉過身對著舞台。大廳里一下子寂靜無聲。梅洛夫現在嘴角上叼著一根香煙,在麥克風架子旁邊做著類似太極拳那樣的動作。觀眾中的美國人喊著猥褻的話,阿拉伯人有的顯得很害怕,有的則對那些用外語說的加油話顯得很是激動。接著一聲貝斯,整個大廳里的人都跳了起來,整齊得像一個人一樣。卡爾前面有一個人用手堵著耳朵倒下了。他自己則一會兒被推到前面,一會兒又被擠到旁邊。他手上的水杯被擠掉了。兩個穿著彩色閃亮褲子和巴提克印花布上裝的黑人,胳膊肘往外頂著在那裡擠來擠去。音箱里傳出一陣讓人產生幻覺的緩慢的節奏,一種卡爾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緩慢的拖拉的節奏,就像一頭著了魔的恐龍,沒有知覺地越過採花的孩子、蝴蝶飛舞的草地和緩緩起伏的山林景色隆隆而去。這時,上方聚光燈照出的天空展開了,一片白色,光芒四射。梅洛夫主帥的假聲歌唱緩緩傳來,在太陽的高度一隻太古時期的渾身沒有一根羽毛的小鳥飄了下來,它緊緊地抓住恐龍的後背,被恐龍帶著甩來甩去。卡爾問自己,是不是有人在他剛才喝過的水裡加過什麼東西。

他既聽不懂歌詞也無法領會音樂以及觀眾的歡呼。可怕的音量在他的心裡引起的只有恐懼。他試著擠出人群。他感覺到肩上搭著里薩的手。卡爾甩掉了他的手。這時大廳里猛地一下震動。一個梳著細細的褐色辮子的女孩登上了舞台,或者說是被人拋上來的。她穿著一條齊膝的裙子、一件緊身的綠色T恤,裡面顯然沒戴胸罩。「格榭,格榭!」的呼聲此起彼伏。

梅洛夫主帥停止了唱歌。那個女孩站到舞台的邊緣,越過觀眾的頭頂往遠處凝視了一分鐘。然後她把自己的T恤拉到脖頸的地方,又放了下來,接著離開了舞台。整個大廳炸開了。貝斯發出刺耳的聲音。卡爾使勁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在出口前昏暗的走廊里,有一個人躺在地上。當卡爾想跨過去的時候,那人用雙手一把抓住了卡爾的腳踝。

「放開我。」

「你在找什麼?」

「放開我的鞋子。」

「你想去見格榭。到後面排隊去。我是她的經紀人。」

卡爾用鬆開的一隻腳使勁往下蹬著,然後沿著走廊向前走,到了樓梯口,他兩級一跳往上跑去。他打開一扇門,才發現那裡是飲料儲藏室。

自稱是經紀人的男人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擋住了卡爾的退路。

「你在找什麼?」

「出口。走開。」

「你不是在找出口。你是在找你自己。」

「你想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出去。」

「我們都想出去。」

那個經紀人突然像被狂風刮著了一樣,一下子倒在地上,臨著地時他又一次抓住了卡爾的腿。卡爾像一把剪刀一樣從他身上跨了過去,這時候他看到,那個人穿著制服,前胸和肩膀上還留著深色的線頭,好像是一套被摘去了軍銜肩章的軍服。

「你們不是真的軍人,對不對?」

「過來,我漂亮的武士。我是,你知道的,我是你的父親。」

突然卡爾面前有一扇門開了。這正是出口。門又關上了。卡爾一瘸一拐地撲了上去,經紀人在後面拖著他。卡爾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門把手。但是門沒有把手。他使勁捶著門。

「這是怎麼回事?門為什麼關了?」

「門關了,就是門關上了。」經紀人得意地解釋道。

大廳里隆隆的聲音停止了,只有梅洛夫主帥低低的說話聲。

「太可怕了。」卡爾說著,使勁擺脫著那個經紀人抓住他褲子的手。

「說得太對了,」經紀人接著他的話茬兒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最沒有感覺的歌手。可我是聰明的。我是智者傑弗里。那些歌是我寫的。向我提問題吧,熱愛真理的朋友。」

「為什麼門關上了?」

「門關了,就因為門關上了。現在門又開了。自己想一想吧。」

就在這時真的有人把兩扇門一下子推開了。卡爾跑到了街上,後面拖著那個經紀人。

「你沒吃過迷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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