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綠洲 第四十八章 奧卡姆的剃刀定律

我喜歡馬,但卻在這裡騎著驢子。

——格哈特·邦恩

他沒有作任何解釋,拖著腳步吧嗒吧嗒地從海倫身邊走過徑直進了別墅。他邊走邊把襯衣和百慕大褲子脫了,在浴室里打開了淋浴。差不多有二十分鐘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暖暖的水柱下。他邊用毛巾擦乾身子,邊向床那邊走去,隨手把毛巾扔在地上,一頭倒在了床墊上。

「這不會是真的吧?」海倫說,「你沒有把筆芯弄丟了吧?」

「我是蔡特羅伊斯。」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我不知道。」

她繼續問著,他回答得有氣無力、語無倫次。他把被子拉過頭頂,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他心跳得很厲害,就好像他一刻也沒有睡著過那樣。但鬧鐘告訴他,時間已經快到半夜。他用手往四周摸了一遍,床的另一半是空的。門的四周露出四邊形的一點燈光。海倫在旁邊的屋子裡,金色的頭髮盤在上面,站在頂燈耀眼的光照下。她的面前是一架電話機和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她的手裡拿著一本記事本,當卡爾走進屋裡的時候,她迅速把本子合上了。電視機開著,但沒有聲音。

他們倆面對面地坐著,好長時間裡一言不發。接著海倫把電視機關了,又一次輕聲地重複了先前已經提出過的問題,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筆芯然後又丟了。卡爾說:「我不是蔡特羅伊斯。」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把上衣放在一邊?」

「肯定不是我。」

「你為什麼不去追那幾個小學生?」

「我去追了!但那個女人精神完全錯亂了。她不認識我,她只是隨便模仿著叫了個名字。」

「那些小孩兒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從我這兒得到嗎啡。」

「我在問你。」

「什麼?」

「那些小孩兒長什麼樣?」

「他們長什麼樣,誰會對此感興趣?」

他繼續這樣說著,重複著最後說的那幾句話。他開始時沒有發現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海倫的聲音里突然出現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語氣。她一再地打斷他的話,完全沒有了前幾天的鎮靜和放鬆。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她的變化一方面來說是可以理解的,但另一方面卡爾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她態度變化似乎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她的問題提得很快而且很尖銳,聽上去就像是在審訊一樣。她感興趣的僅僅是他是怎麼找到筆芯的,後來在什麼狀況下又把筆芯給弄丟了。而卡爾則固執地反覆講述著妓女的故事。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總覺得,海倫應該跟他一樣急於弄清他的身份,但現在看來顯然並不是這樣。有幾個小學生?他們穿著什麼樣的衣服?他為什麼沒有等在鹽工區?荒蕪區,什麼荒蕪區?清理浪潮?什麼樣的金屬殼體?兩個中間有焊縫的殼體?在一支刻著Szewczuk的圓珠筆里?他確定是Szewczuk嗎?那黃色的賓士車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對此我毫無興趣,」卡爾筋疲力盡地說道,「我感興趣的是,我想知道我是誰。對金屬殼體我不感興趣,對所謂的家人我不感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我究竟是誰。」

「我感興趣的是,一樣對你的生活、你的身份、你的一切都至關重要的東西,怎麼就能讓幾個小孩兒給偷了。」海倫看上去已經完全沒有了耐心。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卡爾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他們兩個就這樣答非所問地說了幾分鐘後,海倫建議,把身份和筆芯這兩個話題分開來講。雖然她認為筆芯重要得多……但如果他一定要先講身份,那就請便。

卡爾沒有回答。

「你那小個子妓女,」海倫說,「講啊。」

「你先說唄。」

海倫搖了搖頭轉過身去。卡爾知道自己有點孩子氣,咬著嘴唇不說話。

在黑色的電視屏幕上倒映出他倆並排坐著的身影。過了一會兒,卡爾抓起了海倫的手,但她把手抽了回來。

「說吧。」

「但我能說的都說了呀!只是這完全不可能。蔡特羅伊斯是騎著摩托車進沙漠的。我不是蔡特羅伊斯。那個女孩搞錯了。」

「或者是那四個男人搞錯了。」

「怎麼會呢?你是沒有看到那女孩。」卡爾又一次詳細地講述了跟那個患了毒癮的女孩見面的情況。他努力想盡量把女孩精神錯亂的樣子描繪得生動一些。但海倫打斷了他的話,說:「她想從你那裡得到嗎啡。你身邊又正好有嗎啡。難道這是偶然的嗎?」

卡爾沒有回答。

「你跟她說了你身邊有什麼東西,還是她問你的?」

「她問的。」

「她具體怎麼問的?」

「問……東西。問我是否有什麼東西。然後我就把注射液的小瓶子拿了出來。她想要,然後她就說了嗎啡。」

「你沒有提到嗎啡?」

「沒有。」

「瓶子上寫得很清楚是嗎啡嗎?」

「沒有。上面寫著字,但是很不清楚。」

「也就是說她不可能看到瓶子上的字。」

「沒有看到。但不是嗎啡又可能是其他什麼東西呢?」

「可卡因。化妝品。食鹽溶液。」

「她是猜的。她對毒品一定很了解。」

「如果我可以來總結一下的話:那個在街上用查理這個名字跟你打招呼的女孩兒,想從你那裡得到什麼東西。正好你有那樣東西。接著她就說嗎啡,你有的正好也是嗎啡。你真的認為,她不認識你嗎?」

「我……」

「她一直在破口大罵,而不回答你的問題,雖然你答應,如果她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就會把針劑給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她非常愚蠢。」

「這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是,你的問題太過愚蠢。我是說,你一直就在問你的名字、你是誰。你去問別人『我叫什麼名字』,不會有多少人能夠簡簡單單地回答出來。然後你還去問蔡特羅伊斯怎麼樣。你問了她一百遍,她是否認識蔡特羅伊斯,他在哪兒,她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看到他的……如果是我,我也會罵你神經病。難道不是嗎?你會怎麼說?……你認識海倫嗎?回答。你認識海倫嗎?海倫·格立澤?你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看到她的?她在哪兒?她在做什麼?回答。小男人。」

卡爾聽著海倫的話,早就把頭埋在交叉的兩臂里了。他現在也沒把頭抬起來,只是嘆了口氣說:「但倉庫里的四個男人,我沒有聽錯。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說,蔡特羅伊斯跑到沙漠里去了。蔡特羅伊斯騎著摩托車跑到沙漠里去了。他們雖然離我有一段距離,但我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你再說一遍,他們究竟說什麼了。」

「這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蔡特羅伊斯開車進了沙漠。他們找到了很多錢……他們用千斤頂把一個人的腦袋砸開了花。」

「一個人?」

「是的。」

「他們說,他們砸破了一個人的腦袋?」

「那個人。」

「那個人?」

「是的。」

「他們還說了為什麼砸破那個人的腦袋了嗎?」

「沒有。或者是說了。當第四個人來的時候,他們說,那個人在倉庫里。他們想從那個人嘴裡知道,蔡特羅伊斯去了哪兒。但是他沒告訴他們……然後他們就用千斤頂砸破了他的腦袋。」

海倫站了起來,到廚房裡打開了柜子和抽屜,同時還問了卡爾幾個問題。她問了那個老農的情況,他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她問了老農的兩個兒子,問了箱子的顏色,問了倉庫閣樓窗戶的位置。問了閣樓地板那個缺口的形狀和大小,問了滑輪裝置的構造、離地面的高度、輪子的數量、鐵鏈的長度、梯子的重量等等。

她拿著紙和筆回到屋裡,在桌上推到卡爾跟前,說:「把平面圖畫下來,整座倉庫和旁邊的棚屋……還有上面的窗戶要仔細畫出來。還有大門。你醒來的時候躺著的位置……是的。在這個地方?你當時是躺在這個地方,腦袋向這裡?這裡是那個板牆的缺口,你從那裡看過來可以看到這裡?」

海倫把平面圖轉了九十度角,從卡爾手裡拿過筆,在卡爾打了叉的地方畫了一個小人,卡爾在那個地方手裡拿著把木頭槍仰面躺著醒了過來。她仔細看了一會兒平面圖,然後又加上了方位。

「那四個男人是在這個地方嗎?」

她在倉庫邊上畫了四個小人,在一個人的手上畫了一條線,代表他手上拿著的千斤頂。另外一個小人離開一段距離蹲在吉普車上。

「吉普車是從這個方向開過來的,是不是?廷迪爾瑪的方向。他們跟在你後面,也就是說,很有可能你也是從廷迪爾瑪來的。不管啦。但是他們在這裡和綠洲之間的某個地方找到了裝錢的箱子或者是散落在地上的錢,這讓他們耽誤了時間,所以他們沒有直接跟在你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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