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始民族的看法,名字是一個人個性的重要組成部分。知道了一個人或一個生命的名字,某種程度上就有了主宰名字所有人的權力。
——弗洛伊德
他沿著海港碼頭跌跌撞撞地走著。他坐在系纜繩的柱子上,看著離開碼頭的船隻慢慢遠去。我的生活,他在想。一個男孩在他面前站住了,往空中吐出了一口褐色的濃痰,然後饒有興緻地看著濃痰落地,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看到過地球引力的作用,或者是相信這一次地球引力有可能會失去作用。卡爾向他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問他是不是在這兒上學,如果是的話,具體上的是哪所學校。男孩大笑起來。他做著方塊形的手勢。他是聾啞人。
不,筆芯肯定再也找不回來了。卡爾知道。他也不可能找到蔡特羅伊斯。而且除了海倫以外,沒有一個他可以信任的人。就在他費力地走向喜來登大酒店的路上,他在考慮,儘管很討厭考克羅夫特博士,但是否還是應該再去博士的診所看看。
本來就很狹窄的小巷裡,一輛運水果的平板車在他前面擋住了去路。旁邊有人在叫賣鞋子。他聽到身後有一個沙啞的聲音。
「嗨,查理。」
他轉身看了看,沒看見任何人。
「站住,你這個笨蛋,你這個渾蛋!嗨!」
一根柱子後面,有一個瘦弱的女人靠在牆上。一張受盡蹂躪的臉。她的叫喊聲跟她靠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姿勢形成了一種很奇怪的對照。
「你剛才說什麼?」他後退了幾步,問道。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女人有多年輕。頂多十六歲。小臂上滿是流血的疤痕,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潰瘍。
「我說,渾蛋。」
「再之前。」
「笨蛋!你這個笨蛋。」她離開了靠著的牆壁。
「你剛才說了查理這個名字。」
「我說的是笨蛋。渾蛋。查理,謝里,你這個爛屎堆。寶貝兒,你有那玩意兒嗎?」
她向他伸出了手,他往後退了一步。
從她的手勢和舉止,卡爾不能確定她是一個妓女、一個精神病人,還是又一個花痴。
「我們認識?」他不確定地說。
「是不是要我幫你吹簫?」
「我說的是一個問句。」
「我說的就是個問句。」
「為什麼你叫我查理?」
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開,接著繼續出口大罵。
幾個行人站住了,大笑著。對面咖啡館的幾個男人站起身來,為的是能夠看得清楚些。幾丈遠的十字街口,卡爾看到有兩個穿制服的人。形勢看上去不大妙。那個女孩還在說著侮辱他的罵人話,一邊把他推開,一邊繼續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服務。
「我沒錢。」
她拍了拍他的褲子口袋,在圍觀人群的起鬨聲中抓了一下他的褲襠。他一下子往後跳了一步。她抓住他走進了下一棟房子。走過一個很長的過道來到樓下一間很小的屋子。地上有一個床墊,沒有床套。對廷迪爾瑪那個幼稚女人的回憶瞬間消失了。突然間女孩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她站在屋子中央,渾身顫抖著。
「我們認識嗎?」卡爾又問了一遍,雖然他現在相當確定,他們並不認識。
「你有沒有?」
「你認識我嗎?」
「你是想要玩心理折磨那類的遊戲?」
「你剛才叫我查理。」
「我也可以叫你阿爾封斯。或者拉施德。我的將軍,我幫你吹簫吧。」
她拽著他的褲子。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
「你一定有那玩意兒!」她興奮地尖叫著。
「我不想從你那兒得到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認識我嗎?」
她還在叫喊著。她不安的眼神,她不解的、絕望的表情……不,她不認識他。一個迷惘的、犯上毒癮的街頭女孩。卡爾抓向門把手。女孩大叫了一聲:「站住,你這個連狗屎都不如的!你現在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如果你和你的渾蛋同夥沒辦法的話……」
「什麼同夥?」
「你想要三人遊戲?我這就去叫蒂蒂。」
「你說的是什麼同夥?」
「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卡爾站在門邊,手握著把手,又提了幾個問題,但毫無用處。他聽到的,只有無休止的罵人髒話。卡爾放下門把手,想再作最後一次努力。他用盡量不經意的口氣問道:「你上次是什麼時候見到蔡特羅伊斯的?」
「什麼?」
「回答我。」
「是不是要我往你嘴裡撒尿?」她用一個手指在他的嘴唇中間往裡捅著。
他往後退了一步。
「你躺下,我坐在你的臉上,往你嘴裡撒尿。」
「你上次是什麼時候見到的他?」
「見到誰?」
「蔡特羅伊斯。」
「打我吧,你可以打我,打多重都行。我可以在你肚子上拉屎,我可以幫你吹簫,吹得你爽得不行。你叫我做什麼都行。」
他把雙手插在百慕大褲子的口袋裡,一字一頓地說:「你認不認識蔡特羅伊斯?」
她嗚咽著。
「你知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你這個病態的渾蛋。」
她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或者,如果她不認識他,為什麼就不直說呢?他抬起她的下巴,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嗎啡針劑瓶子,看著女孩的反應。
「簡單的問題,簡單的回答。他在哪兒?」
她麻木不仁地看了他一會兒,接著突然向他衝過來。她輕飄飄的身體撞在他身上又彈了回去。他拿著針劑瓶子的手臂往上高舉著。
「回答。」
「給我!」她蹦跳著去抓他的手臂,像水手那樣地罵著髒話,她抓扯著他的衣服。最後她試著抓住他的身體往上爬,眼睛一直盯著他手上攥著的東西。
「可以給你……就算你不知道。但你要回答我。你認識我嗎?」
「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你認識蔡特羅伊斯嗎?」
「你這個病態的豬玀。」
「他在什麼地方?他在幹什麼?」
她尖叫著,聲音就像消防車的汽笛。她吊在他的脖子上,用她小小的拳頭使勁捶打著他的後背。她的胸部突然頂到了他的下巴,一股女人的汗水、絕望和嘔吐物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股氣味,也許是因為身體貼近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她很自然地讓任何交談都成為了不可能的事情,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有可能跟他關係很近,而他並不願意這樣。最糟糕的情況無過於她是他過去的情人。同時他又覺得,她其實並不認識他。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就是瘋了,一個被毒品燒壞了腦子的妓女,既不認識他也不認識他的什麼同夥,她叫任何一個嫖客「查理」,想求得一點毒品。也許查理是當地嫖客常用的名字?她剛才是不是說了查理?也許她剛才一開始說的就是謝里?
「給我嗎啡!」她吼叫著,一下摔倒在地,做著自我貶損的動作,就像一個三歲孩子一樣。
「可以給你,」他看了看瓶子上幾乎無法辨認的文字,說道,「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認不認識我?」
她抽噎著。
「我有兩個。」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另外一個瓶子,「如果你不認識我,那你認識我的同夥嗎?」
「你這頭豬。」
「你上次什麼時候見到的蔡特羅伊斯?」
「你這病態的豬玀!你這下流的東西。」
病態。這是她第三次這麼說了。她這是什麼意思?這只是一句簡單的罵人話,或者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她在接受治療?他是她的心理醫生?或者他是全市聞名的瘋子,她是受害者?但是無論他問什麼,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最後他試著把一個針劑瓶子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濺。一聲絕望的叫喊。女孩趴在地上,用舌頭舔著液體和玻璃碎片。
「那你現在認識我了吧?」
「操你媽的!」
「你認識蔡特羅伊斯嗎?」
「把另一個給我!」
「他在什麼地方?他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回答?」
她狂跳著,怒吼著。卡爾漸漸明白,她其實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不認識他,她誰都不認識。她只是在街上用隨便一個名字叫住了他,他就像這個世界上最愚笨的嫖客一樣,竟然會相信了。帶著最後的一點同情心,他拿出一張票子扔給了她,隨後往門外走去。
「你想知道蔡特羅伊斯在做什麼?」她在他身後大聲叫道。
他看到她蜷縮在地上,把玻璃碎片從舌頭上拔下,一邊大笑著,嘴唇之間滿是鮮血。
「你想知道蔡特羅伊斯在幹什麼?我告訴你,他正在做什麼。他站在門口,不把那玩意兒給我。我是付了錢的!我已經付了錢,你這個下流坯!我往你嘴裡撒了尿,你這個渾蛋。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