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綠洲 第三十八章 頭領間的爭鬥

「暗示,這本書里都是暗示,」我想,「馬上把錢還給我。」

——哈瑞克·漢恩

現在看來,緊接著海倫拜訪公社之後,或者也許正是由於海倫拜訪了公社,米歇爾決定永遠離開這個殘酷無情的充滿暴力的地方。為了買回美國的機票,她在朋友那裡湊了一些錢款。現在她希望海倫能夠再資助她一些。跟海倫不同,米歇爾從來對物質的東西不感興趣,而她帶來的行李里幾乎只有精神世界的東西。奧茲的牙齒做的護身符,這是埃德加·法埃勒在告別的時候送給她的。杜洛克紙牌,她最喜愛的書,另外,不久就會發現,還有一堆粗製濫造的低級文學作品。他們一早出發去海灘時,米歇爾用手絹把這些書包了起來。

這個時候海灘上還沒什麼人。太陽被一層薄霧遮住了。海倫和卡爾坐在一塊很大的毛巾毯上,正在討論著什麼,而米歇爾在離他們一段距離的地方背朝上趴在那裡,正專心讀著那些花哨的故事。從她的姿勢可以看出,她好像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有人批評她的那些書的質量。她翻了幾頁書之後,用眼角瞟了一眼,發現海倫跳了起來跑回別墅去了,而卡爾則留在那裡,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對米歇爾友好的眼神幾乎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米歇爾嘗試著繼續專心讀她的小冊子。這時候海灘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刻鐘,海倫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張紙條,她緊靠著卡爾坐了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沒有蔡特羅伊斯這個人。」她壓低了聲音解釋著。卡爾從海倫手上拿過紙條,仔細地看著。

「什麼都沒有。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根本就沒有這個名字。我給法國、美國去了電話,也給倫敦去了電話,還給在西班牙和加拿大的朋友去了電話。我請所有人在當地的電話本上找這個名字,一無所獲。沒有蔡特羅伊斯。沒有蔡特羅伊克斯,沒有西特羅伊斯,沒有塞特羅伊斯……什麼都沒有。」

卡爾眯起眼睛看著那張紙條,上面是被劃掉的地名:巴黎、倫敦、塞維利亞、馬賽、紐約、蒙特利爾。下面還有一長串不同拼法的姓名,都被打了鉤。

「你到處都有朋友啊。」他嘟噥了一句,感到甚是不可思議。

讓他覺得特別不可思議的是,從這個小小的度假別墅可以往世界上任何地方打電話,而海倫這麼快就完成了調查。但他總覺得這份清單上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但究竟是什麼呢?是拼寫錯誤的名字?還是海倫的草寫筆跡?裡面唯一的一個小寫字母是n。他想了很久,究竟哪兒覺得不對勁?但是他找不到答案。(當他三天後想到了答案,已經為時過晚。)

海倫嘆了口氣重又躺在陽光下,一隻手臂放在眼睛上擋住日晒,口中講述著她在加拿大法語區和巴黎的朋友。這個時候,米歇爾帶著十分投入的神情研讀著書中的圖片。這本小冊子她肯定已經讀過二十遍了,但是在故事中還是可以發現那麼多新的美妙的細節。她不時羞怯地看一眼旁邊的人。當那邊的談話漸漸平息下來,而卡爾的眼神好像正好無意間看著她的時候,她從一摞小冊子里拿出一本遞給了他。卡爾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小冊子的名字是《頭領間的爭鬥》。

書的第一頁是一張法國地圖,上面有一面插在地上的羅馬旗幟,布列塔尼的地名上是一面很大的放大鏡。下面是一個被羅馬軍營四面包圍著的高盧村莊。卡爾隱約覺得這些他似曾見過。下一頁上的人物描寫他也隱約覺得似曾相識。

他嘗試著讀懂那些時而橢圓形、時而圓形和時而雲朵形的氣泡里的對話。這時他聽到背後有兩個女人的聲音,一個是他熟悉的,另一個是他不認識的。他沒有轉身。他只是看到,海倫把臉埋在毛巾裡面,把手臂繞在頭上,好像要把耳朵塞上一樣。

那個他不認識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德文口音,說著什麼杜伊斯堡、煤礦和文化,那個熟悉的聲音是米歇爾的,正給那個不熟悉的聲音提示著形容詞。

在小冊子里的頭幾張圖片上可以看到一邊是適應了羅馬文明而顯得有點可笑的高盧人,另一邊是正在追獵野豬的壯小伙。一個巫師失去了釀造魔法藥水的能力,而且因為被砸破了腦袋而失去了記憶。另一個叫阿姆內茲克斯的巫師,他在森林裡開了一間類似於心理診所的店,有個人在那裡手拿一塊奇怪的石頭給他講述著同伴的病史,這個巫師同樣也失去了記憶。

「現實是一面鏡子,」米歇爾的聲音說,「你的手可以穿透那面鏡子。」

兩個巫師都無法想起任何事和任何人。有人給他們準備了燒水壺和藥草,希望他們看到這些東西會自動回憶起魔咒,但他們釀造的所有飲料無非只會讓臉變顏色或是引起小小的爆炸,最終一個參與實驗的羅馬士兵像一隻氫氣球一樣飛走了。有一個肥胖的高盧人相信,用石頭再砸一下巫師的腦袋會幫助他們恢複記憶,他的頭上亮著一盞小小的油燈。一個小個子高盧人氣憤地說了三個驚嘆號。

「……只有阿卡莎沒有。但我的四個最好的朋友,他們現在在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這我知道,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在沙漠里生活時間長了,眼光會不一樣。」

最後一種淡綠色的咕咕冒泡的飲料出奇地治好了他們的病。巫師的頭髮像山峰一樣高高聳起,他們的眼睛在不停地滴溜溜轉動,他們的耳朵前是冒著氣的雲朵。就算是沒有什麼經驗的讀者,也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兒。小冊子的最後一幅畫是一場慶典、一束火焰和一個被堵上嘴的抒情詩人。這幅畫卡爾也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但這本書里最讓他感到困惑的是阿姆內茲克斯巫師的女助手。她身材苗條,非常漂亮,一頭金髮,在卡爾眼裡,完全就是海倫的形象。他很快地看了海倫一眼,然後又看了看米歇爾。那兒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

帶著同樣是從她的義大利祖母那兒繼承來的樂於交際的秉性,米歇爾在幾分鐘前認識了這位從德國來的遊客。馬上大家就驚奇地發現,這位德國女遊客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她穿著一套綠黃相間的條紋泳衣,說著結結巴巴的英文,她的職業按她自己的說法是「能應對一切的女性」。米歇爾給她展示了杜洛克紙牌,介紹了穀物的種植和氣候,德國女人則對政治怨聲不斷。並不是說她對以色列人有什麼好感,但是在慕尼黑髮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可怕了!大家當然可以理解巴勒斯坦人絕望的心境,理解他們為什麼要在國外攻擊猶太人。他們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來引起世界輿論對他們的關注呢?所以這次的謀殺行動也可以說是國際政治、國際社會的態度引發的結果。但是——在被殺害的人裡面有很多是無辜的。把「以牙還牙」作為理由實在是太荒唐了,難道不是嗎?兩個女人掉下了幾滴眼淚。起風了。米歇爾記不起什麼時候曾經有過如此暢快的交談。把頭靠在這個帶著一股色拉油味道的德國女人的肩膀上,跟隨著自己的感覺,面朝著大海,米歇爾感到十分愜意。大海那頭的什麼地方就是美國,米歇爾剛剛得知,美國現在也被猶太人統治著,至少從經濟的角度看是這樣。這個德國女人知道得很多。米歇爾若有所思地把食指放在下嘴唇上,建議用杜洛特紙牌來占卜一下巴勒斯坦衝突的未來走向。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躺在另外一條毛巾毯上的人反正也沒有去注意這兩個女人的談話。卡爾正向海倫提了一個什麼問題,海倫很激動地回答了他,他倆又開始埋頭於一場有關一個叫蔡特羅伊斯的男人的無頭無腦的談話。蔡特羅伊斯這樣,蔡特羅伊斯那樣。

「你們到底為什麼老是在談論這個蔡特羅伊斯?」米歇爾叫道。

她開始給那個叫尤塔的德國女人解釋擺放紙牌的系統,凱爾特十字的擴展。她提到了這個紙牌遊戲的古埃及源頭,大的奧秘,小的奧秘,原則和反向原則。當旁邊毛巾毯上的談話短時間中斷了之後,她又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

「你要不要來一塊巧克力?」這是海倫的回答。

米歇爾對她學生時代的女友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大祭司的牌放到一號位上。為什麼海倫總是想讓她覺得,她對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屑一顧?而且海倫應該知道,她從來不吃巧克力,因為她一吃巧克力大腿上馬上就會長肉。

「我只是隨便一問!蔡特羅伊斯這樣,蔡特羅伊斯那樣。」

「根本就沒有蔡特羅伊斯這個人。」海倫生氣地說道。

海浪拍打著沙灘發出沙沙的響聲,海鷗在他們的頭頂上翱翔。這麼美妙的大自然景色會讓每一個正常的人獲得一份寧靜和輕鬆。但對海倫來說卻不是這樣。

「當然有蔡特羅伊斯這麼個人。」米歇爾說。她反面朝上地拿起了下一張牌,並鄭重地翻了過來。術士牌放在二號位上。以大祭司開始,接著是術士的影響力,這樣的排法米歇爾向來覺得很難解讀。這裡很容易把宗教性和宗教混淆了。「我認識他。」米歇爾嘟囔了一句,隨手把節制牌放在三號位上。節制牌在術士牌旁邊,現在還完全看不出來這有什麼意義。還必須等一等。有的時候,從不同的關聯中才能看出意義來。接著是隱士、星座、凱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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