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綠洲 第三十七章 大祭司

我不知道什麼是女性貞操,也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幸福。我喜歡的只是狂野的、高大的和耀眼的東西。

——卡羅莉內·馮·君得羅德(德國十八世紀女詩人)

「礦井不可能,因為這兒根本就沒有礦井。地雷也不可能,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稍有理智的人會因為十美元或二十美元劫持一個家庭並以死亡相威脅。為了實現毫無可能的事情,在一個城堡下挖掘坑道,這事也可以排除了。」海倫歪嘴笑著說道,「如果那個臉上長疤的人沒有跟你胡扯,而看上去也的確是這樣,那麼排除了上面這些可能性,剩下的只有鉛筆芯了。」

「或者是硬幣。又或者是一本書。」

「伊莎多拉·米內?或者是她的兒子艾瑪貝爾·簡·雅克斯?不,這些我都不信。」

「如果不是書的話,那有沒有可能是藏在書里的什麼東西?」

「就算這樣我也無法相信,」海倫說,「不是因為說一本書不會那麼有價值,而是因為巴斯爾說了『礦井』這個詞。七十二個小時,到時候『礦井』重又屬於我。一個半文盲的蠢貨,一個連續幾個小時用一把拆信刀插在你手上折磨你的人,不會說『礦井』,而心裡想的是一本書。硬幣也是這樣。如果他想的是硬幣,那麼他也會直接說硬幣。也許我們還是集中想想蔡特羅伊斯為好。」

「怎麼想啊,我們都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

海倫聳了聳肩站起身來,走到電話機旁,要總機接通去美國的長途電話。在她等電話的時候,卡爾又一次把他在沙漠里隨身帶的那些東西找了出來,並把所有東西都放到桌子上。空的錢包,皺皺的手巾紙,一串鑰匙,一支鉛筆。

鉛筆是六角形的,外表塗著綠色的發光漆,一頭刻著金色的字母2B。鉛筆頭折斷了,可以扯下一塊很細的木屑。

「不用白費勁了。」海倫說。

「請稍等。」電話接線員說。

卡爾把鉛筆放了回去,又拿起了錢包,仔細檢查著錢包空空的隔層,裡面除了幾個沙粒外什麼也沒有。他把錢包放到鉛筆邊上,接著他把手巾紙展開,裡面掉出來的也只有沙粒。他看了一陣,重新把手巾紙揉成一團。就這樣過了幾分鐘。他站起身來,從廚房拿來一把切麵包的刀,開始削鉛筆。海倫看著他直搖頭。當鉛筆被削得很短時,他又把鉛筆頭用手壓在桌上,用刀使勁地鋸著,直到鉛筆變成了一堆薄薄的木屑和毫無秘密可言的筆芯灰。他若有所思地看著。

接著他用手指沾了一點筆芯灰,放到舌頭上舔了舔。海倫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你不要出洋相了,好不好?」

電話突然沒聲音了。海倫敲了敲電話線,過了好幾分鐘也沒聽到接線員的聲音。她站了起來,對卡爾說:「我還得去買點東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但卡爾不想跟她一起去。他兩隻手撐著腦袋,彎著腰坐在桌旁,又一次拿起了那張手巾紙,試著再一次把它展平,而不至於撕成碎片。他對著光仔細地看著手巾紙,好似能在上面看出什麼神秘的符號一般。

海倫嘆了口氣,關上門走了。

當她買了滿滿兩個塑料袋的食品回來的時候,覺得好像聽到在什麼地方有聲音。她小心地把買來的東西放下,輕手輕腳地在房子周圍走了一圈。為了窺探露台上的情況,她跪在房角處盛開的紫茉莉後面,撥開一枝開花的細枝。

就在幾米之外,她看到卡爾盤腿坐在地上,正緊張地看著放在他小腿前的東西。在他的對面,背對著海倫的地方是一個肩膀很寬的長髮女人。或是一個長發的男人?兩個人都低垂著腦袋。一個海倫熟悉的聲音說道:「這是鐘塔,現在隱士橫穿過來走到鐘塔上面。這裡是車子,還有星星……星星的話,我總能找到一張很漂亮的牌。無意識中的星星,我馬上給你解釋這是什麼意思。第五張牌上面是……吊著的男人。」米歇爾說著,很快地把那張牌拿走了,換了一張其他的牌。

卡爾的臉上滿是疑惑,顯然他並不同意換牌。米歇爾試著不去迴避他黑色的眼睛投來的目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涌過一波對他揪心的好感。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她必須小心了。當這個俊美的男人爽快地同意她布牌的時候,當他用遲疑的動作請她上露台的時候,當他給她遞上一杯咖啡的時候,不,老實說,當他頭上戴著滿是血跡的繃帶,嘴角叼著一支折斷的香煙給她打開581d平頂別墅大門的時候,他那種無法形容的傷感表情就已經完全征服了她。這種被征服的感覺如此強烈,米歇爾·范德比爾特幾乎在那一瞬間就決定了,絕不能讓他進入自己的生活。她往往能飛快地作出類似的決定,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相信她有這個能力,雖然她給外人是完全不同的一種印象,這些她都知道。米歇爾是一個很果斷的人,意志堅強,善作決定,這些她是從她的義大利祖母那裡繼承來的;另一方面,雖然看上去有些矛盾,她同時繼承來的還有過分的熱情、隨性和典型的義大利人的懇摯。她是一個能同時憑腦子和憑感覺做事的人。如果情勢要求,她很容易作出決定。根據自己多年的經驗,如果事情過於複雜,最好憑自己的直覺作決定。而現在她的直覺從一開始就告訴她:小心,要小心這個俊美、悲情的男人,他頭上綁著的美妙如畫的繃帶,他悲傷的眼神,要小心了,米歇爾·范德比爾特!

海倫去公社拜訪後,她們曾通過一次簡短的電話,從通話中她已經得知這個男人是誰。這個男人患有記憶缺失之類的毛病。這意味著什麼呢?

首先這意味著,海倫很有可能延續她慣常的做法毫無選擇地走進了一段兩性關係,而這個暫時取名叫卡爾的男人否認了這種關係。他在幾分鐘前剛剛否認過和海倫有這種關係。其二,這意味著,相比較不久前在那次血洗公社中失去四位朋友而帶來的巨大痛楚,眼前的這個人只不過是失去了對自己身份認同的記憶,應該是相對幸運的人。其三,這還意味著,這個相對幸運的人很可能利用她和他痛楚之間的落差作為獲取好處(或其他什麼東西)的槓桿。前提條件是,如果他想這麼做的話,如果米歇爾允許這麼做的話。但是她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這個決定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不容改變。而且一旦作了決定,就不可能再改變。

「因為否則的話,嚴格來看,這個組合最終表明,鐘塔在起始端,而死亡在另一端。」米歇爾說著,趕忙把其餘的牌攤在桌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新產生的組合,「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死亡……通常情況下是一個轉化的過程,死亡是一種轉化,是一種過渡……其間我們……如果我們,我是說……」

米歇爾滿臉困惑地看著卡爾從她的手上拿走了那個吊著的男人的牌,放回到最初的位子上去。

「這個吊著的男人,」她說,「我每次都拿出來,因為,如果我們把這張牌放在這兒的話,如果這張牌一直留在這兒的話,這可能意味著,真的會有人死亡……或者是……不,某人……因為,問題是,就像我們剛才說過的那樣,這裡關係到你,不是嗎?這意味著你……」

「你是說,只要把這張牌拿出來,人就不會死?」

「我沒有說死亡!不一定,但目前……我得想一想。請等一下。就像我開始時就說過的,這些都是時間模式,而這些更多是力場,所以不可能確切地說,結果一定是這樣或那樣。只是把這張牌放在這兒,我是說,死亡的這張牌……丑角牌和惡魔牌,還有這兒的法庭牌,這個排列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

米歇爾用雙手捋了一下頭髮。她試著爭取一點時間。帶著一張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孩子般的臉,她看著眼前的疑難組合。但紙牌所顯示的結果確鑿無疑。

米歇爾感覺到了這一點,而且她感覺到,卡爾也同樣感覺到了這一點。

「但人總是要死的。這裡也沒說什麼時候死?」

「不久的將來,幾乎就在眼下。我是說……」

「那如果我已經死了呢?」

「我們再從頭來一遍,」米歇爾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想再試一遍,把這些作為一個整體來看。這是星星,我從來就認為星星很好,是一張很好的牌。這就是說,你開始的時候滿懷著希望……這也符合實際情況。你說過,你是如何在倉庫里醒過來的……」

「那如果我已經死了呢?」

海倫從背後看不到米歇爾的臉部表情,但她看到她的女友身體僵在那裡,一隻手放在牌上,另一隻手放在腦後,肘關節指著天空。

過了整整十秒鐘,米歇爾才明白,卡爾是什麼意思。海倫嘆息著,但強忍著不要發出聲音。

「如果你已經死了的話,」米歇爾興奮地叫道,「當然!如果你已經……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她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用食指點著那張吊著的男人的牌。這張牌就放在鐘塔牌的邊上(鐘塔幾乎就像是一把梯子,倉庫里的一把梯子!),接下來是不久的將來就會發生的死亡:卡爾的失憶。他過去身份的死亡。

米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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