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綠洲 第三十六章 在將軍府

納撒摩涅司人的鄰居是佩索勒爾人。他們被滅絕的過程:南風吹來,吹乾了他們的蓄水池。而他們的國家完全在蘇爾特境內,根本沒有水源。他們一分鐘內作出了決定,要跟南風抗衡(我在這兒只是複述利比亞人講述的故事):他們到達荒漠的時候,南風開始颳起,把他們全部淹沒。就這樣,佩索勒爾人被滅絕,納撒摩涅司人佔據了他們的國土。

——希羅多德(古希臘作家)

卡尼薩德斯恭敬又快速地拉開了通往總署最大房間的那扇門。牆上掛著一幅用紅色和金色絲線精心編織的《古蘭經》詩行,鏡框下方坐著一個二百公斤的男人,他就是警察總署的將軍。他的臉形像一隻梨,而身材則以驚人的方式重複著臉的形狀,就像按照施工圖紙製作出來的一樣。細小的眼睛,稀疏的眉毛,小鼻子。一張嘴,肥厚的下嘴唇被地球引力使勁往下拉著,以致一排白色的尖尖的牙齒始終露在外面。他的襯衣下拱起兩堆肥大下垂的奶子,肚子大得讓他無法坐直。據一位很久以前曾在俱樂部澡堂看到過將軍的警官透露,他什麼也沒看到。儘管如此,在將軍的寫字檯上有一張彩色照片,上面是將軍和一個乾瘦的女人以及八個長得像梨一樣的孩子。

他喘著粗氣讓卡尼薩德斯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接著是他的出了名的沉默時刻。卡尼薩德斯在心裡數著時間:五十六分鐘、五十七分鐘、五十八分鐘。在五十九分鐘的時候,將軍從一個文檔里抽出三張摺疊著的紙扔到桌上,他的臉部表情好像是要告訴對方,他跟那些遍布全球的友好快活的胖子不同,他屬於一個另外的範疇。

「不要想否認!這是阿斯茲在你寫字檯上找到的。」

卡尼薩德斯沒有否認。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幾張紙,雖然他完全不明白對他的指責究竟是為了什麼。幾張殖民時期的表格,只是無聊地被挪作他用而已——為這事將軍就特意把他找來?但僅五十九秒之後,他就意識到,還是馬上採取防守策略為妙。「這事我可以解釋,對不起。波利多里奧和我,在那個處理表格的夜晚,那個漫長的處理卷宗的夜晚……」

「道德委員會特別調查員!你們都瘋了?誰想出的這個愚蠢的主意?」

「我們兩個,」卡尼薩德斯說,「波利多里奧。」

「除了你們倆還有誰?」

「只有波利多里奧。」

「不要跟我廢話。這裡是三張證件。」

問題提得有道理。但正確的回答應該是:原來是四張。

「那只是鬧著玩的,」卡尼薩德斯試著如何自圓其說,「我們其實什麼也沒做。我們只是給那些婊子看了,其他什麼也沒做。」

「你是說那些……婊子。啊哈。」將軍記了下來。他的瞬間記憶很差,而他又不喜歡談話中走題。如果在談話中提出的問題又引出了其他的問題,他都會寫下來,以便接下來逐條地處理。

「你們在這裡是最低警銜的下級警官。」他用威脅的口氣說道。卡尼薩德斯立刻接上話頭。「真的只是開個玩笑。我們工作過頭,很累。您知道,整整一夜,堆積如山的文件……這些是從一個文件櫃里掉出來的。此外還有許多其他事情。我們還做了許多其他工作,我們必須完成的工作。只是為了保持清醒,不要睡著。而且,那天夜裡還一度停了電……」

「什麼其他事情?」將軍的身子往前晃動著。

「其他事情……就是隨便一件蠢事唄。我們必須要堅持到拂曉,而且……」

「什麼其他事情!」

「喝酒,開玩笑……用紙團打雪仗。」為小心起見,卡尼薩德斯沒有提他們翻滾著文件櫃玩警察捉強盜遊戲的事情,「然後碰巧撞見了道德委員會的這份東西。我們還做了智商測試。因為找不到開電源箱的鑰匙,我們整個夜裡都坐在黑暗裡。……」

「什麼智商測試?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這裡有智商測試這類東西了?」

「也是在那裡撿到的,就是像用一把尺那樣來確定智力的測試。」

「測試結果呢?」

「我是130,波利多里奧102。」

「結果!你們的智力到底怎麼樣?」

「咳,還好啦,」卡尼薩德斯說,「也就是中等水平。沒有什麼特別的。」

「好一個中等水平!你知道不知道,我可以怎麼處理你和你的中等水平?」

他氣憤地看著面前的寫字檯。他的思路一下子斷了線,不知該說什麼。但沒等卡尼薩德斯繼續雲里霧裡地說那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將軍說道:「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阿道夫·奧恩!」

「是波利多里奧想出來的。」

「這是德國名字嗎?」

「不知道。」

「還有這兒。狄迪爾……和貝爾特讓德,你們怎麼想得出來?你們倆是不是同性戀?你們倆是不是一對兒?」

「對不起,頭兒。」

「你說對不起,對不起!」將軍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帶著溫和的眼光把證件撕成了碎片,「現在你得為我做一件事。你願意嗎?」

原來是這樣。

「當然願意。」

「你知道阿瑪竇嗎?就是那個從囚車裡逃走的殺人犯。」

「這事歸卡厲米管。」

「這我知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噢。」卡尼薩德斯使勁地思考著。看來他得小心地跟自己的同事劃清界限,「卡厲米做事向來這樣。他現在要來了第二台推土機,想把鹽民區剷平。」

「你的看法!」

「我覺得,他這麼做更多是出於私念。這個阿瑪竇沒那麼聰明,他不會長時間在哪兒藏匿起來。」

卡尼薩德斯這話顯然正中將軍的下懷。將軍的態度現在更為友善了,他說:「阿瑪竇當然沒有那麼聰明。但這正是問題所在。正因為他很愚笨,他才沒有發現自己有多麼愚笨。他自己是無論如何沒有本事從囚車中逃走的。而他又愚蠢得不一般,竟然沒有發現自己有一個幫手。換句話說,他不僅從我們警察手裡逃走了,而且……他……不管怎麼說。都四十八個小時了,我們還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阿瑪竇找不到了。我現在想做,而卡厲米不明白的是……阿瑪竇今後也要繼續無法找到。明白我的意思嗎?」

滿臉橫肉中的兩條眯縫眼擠到了一起。卡尼薩德斯點了點頭,把食指對著後腦殼,做了一個扣動扳機的動作。

「不,不,不是這樣!」將軍叫道,「無法找到就是無法找到。我說的是中文嗎,你為什麼聽不懂?卡厲米不懂,難道你也不懂嗎?這個可憐的男孩其實也是無能為力,他……他有什麼辦法。他是在一個非常可憐的環境中長大的,生活本來就已經讓他飽受煎熬。他永遠都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呢!他在廷迪爾瑪過著太太平平的日子,放著他的羊。直到那幫嬉皮士的浪蕩公子來到那裡,激怒了他。很長時間裡阿瑪竇只是在一邊觀望……但到了某一天他終於還是忍無可忍了,就像每一個正常人一樣。他的反應是有點過激了。可以這樣說。只是他本來是一個很不錯的傢伙。阿瑪竇。你明白嗎?」

「您是說……」

「我是說,他並不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傷害。就這麼簡單。所以我們也不要去傷害他。這事現在就交給你負責。」

「那卡厲米呢?」

「卡厲米得交出這個案件。他已經移交了。我希望……你明不明白我對你的希望是什麼?」

「什麼都不做。」

「這麼看來那個智商測試還是有點用處的。」

「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必須知道的?」

「沒有。」將軍合起他那兩隻肥胖的大手。

「你不必再知道什麼。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切都沒那麼重要。沒有什麼特別神秘的原因。但幾天前我們得知,阿瑪竇是內政部長家女傭的孫子,或者是內政部副部長家的或者是其他什麼人。這跟我們沒關係。反正是高官……如果有人給我下了指令,我必定會認真執行。明白嗎?不像卡厲米這條笨狗。所以我們需要有個人,他同樣會認真執行這個指令。這樣的話事情就很簡單了。你帶幾個人去尋找阿瑪竇。事實上阿瑪竇並不愚笨,而是像所有羊倌一樣相當機敏。那麼怎麼樣尋找這樣一個人呢?你們去那裡巡邏幾圈,搜查幾間房舍。明白嗎?你特別要留意,會有一幫媒體人跟在你後面。那兩個美國人還住在喜來登,還有一個英國人……你認識那個人,是不是?他們可以正經地拍一些照。然後你可以逮捕一個人,或者抓上十來個人,直到媒體的記者覺得拍夠了為止。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辦。你必須注意的唯一一點是,阿瑪竇沒有藏匿在鹽工區里。因為那是他長大的地方,他對那裡了如指掌。所以像卡厲米那樣的笨蛋自然首先就會想到去那裡找尋。但因為阿瑪竇是個非常機敏的人,就像我們剛剛發現的那樣,所以他絕不會藏在那裡。明白嗎?」

「明白了。」

「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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