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群山 第三十五章 里薩,外號「咔嚓咔嚓」

這些槍彈不是用來殺人的,它們主要用來給敵方士兵造成嚴重的傷勢,使其喪失戰鬥力。畢竟對於敵方來說,處理傷勢嚴重的士兵要比陣亡的士兵花費更多的時間和財力。

——比利時赫爾斯塔爾武器工廠文件

這個獨自坐在酒吧後排暗處的男人,名叫里薩,外號「咔嚓咔嚓」。他長著一張神經質的警醒的臉,從額頭到下巴有三道豎直的疤痕。他大概二十來歲。他是一個左撇子。

他六歲的時候曾親眼目睹了他所有的親人被殘暴殺害的場景。當時他的父母、祖父母、四個姐妹、一個姐夫和他所有的親戚,還有兩個其他的圖阿雷格家庭,幾個參與造反的人和一些跟造反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在沙漠中被放倒成一排綁在木樁上。然後一輛軍用坦克從他們的身上碾了過去,在鋼鐵履帶的重壓下,他們的身體就像牙膏管那樣炸裂開來。此後,里薩在一個位於荒蕪區東北部的孤兒營里長到了十歲。他在一所專為窮人開設的學校里上了兩個夏天的學,在那裡有一個很胖的西班牙人免費給學生上課。里薩是學校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學生,他學會了識字和算術。此後他成了一家皮革廠的學徒工。皮革工廠在垃圾山一側的陰影里。一天,工廠門口出現了一個身材魁梧穿著彩色長袍手上戴著很多金首飾的黑人。皮革師傅趴在他前面的毛坯地上,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放在他的腳邊。黑人拿了錢,並把里薩一同帶走了。他把男孩安置在他豪華別墅的地下室里,給他買衣服,並供他吃喝。里薩用一年的時間學會了如何和商人和武器打交道。他擔任信使並負責會計的工作。十三歲的時候他殺了第一個人。

現在他住在離海岸不遠的一個小島上。一周兩次他回到陸地上來做生意。他的右手上戴著一枚養父留給他的很大的金戒指。此時,他正草草瀏覽著美國《時尚》雜誌中有關內衣的介紹。一個看上去畏畏縮縮的男人走到他的身邊跟他說話,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聽說,你賣什麼東西?」這個男人問。

「沒有。」

「你什麼都不賣?」

「滾開。」

卡爾猶豫不決地看著桌邊空著的一個椅子,但他不敢坐過去。

「有人說,你賣什麼東西。」

「後面有人賣毒品。」

「不是毒品。」

里薩抬起他滿臉傷痕的頭,很快地瞟了卡爾一眼,然後看到門口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一下子跑掉了。他看著酒吧服務員,酒吧服務員聳了聳肩。

「我只是需要一點信息。」卡爾略顯笨拙地說道。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有人告訴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想是。」

「你想什麼?」

「或者你也許認識某個人,他知道點什麼。」

「他知道什麼?」

「某個人,他能給我提供一些信息。」

里薩等了一下,好像是希望這個穿著黃色運動上衣和粉色百慕大短褲的奇怪的人自己會在空氣中蒸發掉一樣。然後他說:「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信息,那就是你還有正好十秒鐘能從這裡活著滾出去!」

「求你了。」卡爾抓著那把空椅子的靠背,往自己這邊拉了幾厘米,「我一整天都在路上尋找。有人說,你……」

「誰說的?」

「一個男孩。」

「一個什麼樣的男孩?」

「我不知道……一個男孩。他把我帶到了這兒。」

「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不認識他。有人讓我去找的他。」

「誰?」

「那個人我也不認識。」

「你是從威斯汀豪斯酒店來的?」

「不是。」

「從馬拉喀什酒店來的?」

「不是。」

「你是一個人來的,沒有什麼人派你到這兒來。你想要的就是一點『信息』?」

「是調查。」

「快滾開。」

里薩重又埋頭翻看著雜誌里的那些彩色圖片。內衣、內衣、唇膏。五個女人站在一個小平台上。兩個女人坐在一張沙發上。香煙。當他再一次抬頭,看到那個男人一動不動地還站在那兒時,他猛地一下舉起了拳頭,伸到卡爾的下巴下面晃了幾秒鐘。卡爾沒有退縮。從里薩的臉部表情上看不出他是被激怒了還是樂在其中,但正是他的這一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讓卡爾確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我可以幫你點些什麼喝的東西嗎?」

晚禮服和大衣、內衣、牽著兩隻哈巴狗的女人。一個穿著黑色靴子的女人,一個穿著白色靴子的女人。里薩沒有回答。

「我真的不是想買什麼。」卡爾說。

「在這兒有什麼可以買的東西嗎?」

「這我知道。我只是想……」

「你想給我點些什麼喝的東西?」

「好啊。」卡爾說,絲毫沒有理會對面這個人的輕蔑表情。他向酒吧服務員打了個招呼,但是酒吧服務員交叉著雙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他毫不理睬。

沙灘流行服飾、沙灘流行服飾、游泳衣。一個蹲坐著的女人,除了一副墨鏡,一絲不掛。誇張的帽子。里薩好似不經意地抬頭快速看了一眼,又翻了幾頁,接著舉起兩根手指。酒吧服務員馬上在兩個果醬杯里倒滿了一種透明的液體,端到了桌上。卡爾等了幾秒鐘,然後把椅子轉向自己坐了下來。桌子上方只有一個十瓦的燈泡,昏暗籠罩著他們。

他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才找到這裡。一開始他在街上詢問哪裡是娛樂集中的街區。有人告訴他可以去海港區看看。在海港區他小心翼翼地打聽哪兒可以得到武器。一個男人把他介紹給了另一個男人。他的問題越具體,得到的回答越模糊。最後卡爾在距離貧民區五六條街的地方碰到了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他把男孩領到了這裡。卡爾之所以選擇了這個男孩,是因為男孩管他要了整整一美元作為領路的酬勞,這是其他人索要的酬勞總和的三倍之多。

里薩拿起杯子放到嘴邊,閉上眼睛,聞著這種自己釀造的飲料發出的木頭香味。「如果你不是想買什麼東西,為什麼費這麼大的勁?」

「我剛才說了……」

「你以為你可以騙得了我,」里薩說道,「但你絕對騙不了我!」

卡爾沒說話。

「你想買什麼。」

「不是,我……」

「那就是想賣點什麼。」

「不是。」

「究竟買還是賣。」里薩的聲音裡帶著威脅的口氣。

「那你賣什麼呢?」

「我不賣。」

「那好吧,」卡爾說完沉思了一下,「我們假設,我想買點什麼。或者換個假設,我可能想買點什麼,然後我找到一個既不賣東西也與此毫無關係的人,我問他在哪兒可以買到什麼東西。」

「我們假設,你是同性戀。」里薩把手伸到桌子對面,用兩根手指左右撥弄著卡爾的下巴。酒吧服務員在一旁譏笑。

「好,」卡爾做好了妥協的準備,說道,「我們假設,我是同性戀。作為男同性戀中的女生,我對材料方面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我需要一點信息。而且不管要價是多少。」

「什麼東西不管要多少錢?」

「比如說礦井或者地雷。」

「你是說地雷,什麼樣的地雷?」

「一座礦井或一種地雷。隨便是什麼樣的。」

「隨便什麼樣的?你想知道,隨便的一種地雷要多少錢?所以你跑這兒來了?」

「要最昂貴的。」

「最昂貴的?」

「是,關鍵是要貴的。」

「不」,里薩說,「不,不,不,不!」

「這要看價錢。」

「你想隨便買一個地雷——關鍵是要貴的?」

「我不是要買。」

里薩前後搖晃著椅子,用手掌拍了拍卡爾頭上的繃帶。「這是什麼?他們把你的腦子給弄出來了?」

「某種程度上可以這麼說。」

「某種程度上……你承認,你腦袋受傷了?」

「是的。」

「你戲弄不了我。」

「我沒想這麼做。」

「上次有個想戲弄我的警察……」

「我不是警察。」

里薩喝了口酒,把杯子擱在桌上。他合上了雜誌,放入上衣右邊的口袋。同時他悄悄地把左手伸入上衣左口袋。這時坐在酒吧後面的兩個客人跳起身來衝到了門口。酒吧服務員抱著頭縮到了吧台後面。一把椅子倒了。

「我們假設,」里薩小聲地說,「我確實曾經聽說過你在講的那個東西。武器。」他慢慢張開嘴,露出了兩排雪白鋥亮的牙齒,就像電影明星伯特·蘭凱斯特那樣,「我們再假設一下,你對那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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