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漠 第二十五章 游泳

他拿起一塊碎片,在身上刮著,然後坐在灰燼里。

——《海爾伯》第2、第8節

雖然他的雙腿還有些發軟,但還是跟著海倫去了沙灘。他們一起吃了早餐,說是早餐,其實他只吃了半個蘋果而已。

太陽還不是很高,把穿過樹蔭通往海灘的路染成了橙色。幾個袒胸露乳的女人坐在一小群歐洲人里。有可能是受那群歐洲人的影響,也有可能是怯於酒店的規矩或是便衣保安的監督,樹冠上掛著幾件也許是搭錯了地方的阿拉伯長袍,最多兩三件。海倫把兩塊毯子鋪在沙灘上。他像一個甲殼蟲一樣趴下,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無聲地謝絕了遞給他的防晒乳。睏倦重又襲來。

「沒有想起什麼來嗎?」

「沒有。」

「但是你能不能記起,那是一片什麼樣的海?」

「是的。」

「你的英語不錯。法語我無法評價。你會阿拉伯語嗎?」

「會。」

「你思考時用的是什麼語言?」

「法語。」

「你會游泳嗎?」

當海倫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過沙灘,進到海水裡去的時候,他把浴巾疊起來墊在頭下,為的是躺著也能看到她。太陽幾乎正好在她的頭頂上,閃爍的陽光使逆光下她身體的輪廓變得幾乎看不見,特別是腰部變得特別纖細。

他知道自己會游泳。但是他不知道是怎麼學會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會游泳的。他會自由泳和蛙泳。腦子裡馬上浮現出相關的名稱和動作。

海倫轉過身來,用一個多少有點做作但非常漂亮的手勢把頭髮撩到耳後。一朵小小的浪花在她的身上濺開,她笑著,笑得有點深不可測。他問自己,這樣一幅迷人的圖畫,人的大腦如何能夠忘卻,也許,他已經忘了。

他回報以微笑的時候,內心深處湧出了一個念頭,一個他現在能夠明確感覺到的而在冥冥之中卻已經反覆出現過的念頭:如果他以前就認識她,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如果她早就認識他,現在只是在演戲?他跳了起來,從沙灘上奔跑了下去,又跑了回來,在路上絆到了兩個躺著的遊客。海倫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水裡,海水沒到了大腿,他大聲喊叫著。他不認識任何人。沒有人認識他。他也不認識自己。他是那樣無望。

「慢慢呼吸,慢點。你沒有問題,一會兒就好了。」海倫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推回到沙灘上。她把他按在毯子上,抓住了他的雙臂好一會兒。

「安靜。」

「我必須做點什麼。」

「你想做什麼?不要屏氣。」

「我不能坐在這兒。」

「那就去看醫生。」

「我不能去。」

「如果我們假設,你不是犯了死罪。」

「我一定做了什麼蠢事。」

「但你不是殺人犯。」

「你怎麼知道?」

「滑輪裝置只是無意間鬆脫了。你自己說的。」

「那其他的呢?」

「什麼其他的?」

「我跟那幫人有關係。或許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你有點偏執妄想症。但不是犯了死罪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三天三夜守著你。特別是在夜晚。你不是罪犯。如果你想確切地知道我的看法:你是一隻小兔子。你都不能拍死一隻蒼蠅。現在是這樣,估計之前也是這樣。一個人的基本秉性是不會因為失憶症而改變的。」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帶著懷疑的眼光長時間地看著她。最後她站了起來,把浴巾包在了一起,對他點了點頭。這也不是愛情,而是什麼更為糟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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