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大海 第二章 警察總署

你們知道希臘人怎麼回事嗎?是同性戀毀了他們。當然,就像我們知道的那樣,亞里士多德是同性戀,蘇格拉底也是。你們知道羅馬人怎麼回事嗎?羅馬的最後六個皇帝也是同性戀。

——尼克松(美國前總統)

波利多里奧的智商是102,這是根據一份為法國十二至十三歲的學生設計的問卷算出來的。波利多里奧和卡尼薩德斯在警署找到了這份問卷,當時它被用來包裹在馬賽印刷的表格。他倆在規定的時間內先後用鉛筆填寫了這份問卷。填寫問卷的時候,波利多里奧已經喝得爛醉,卡尼薩德斯的情況也差不多。那晚他們要處理許許多多的卷宗。

一年中有兩次,工作人員會把各種文件紙張堆積在警署的走廊上,粗略地翻閱一遍後,就把它們搬到院子里燒掉。這是一份令人厭煩而又不得不做的工作,常常要持續到第二天拂曉,而這份工作歷來最後總是落到署里最年輕的同事身上。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麼有的卷宗被扔掉了,而有的卻保存了下來。整個管理制度都是從法國人那裡照搬過來的,就像照搬的那些客套話一樣,而為此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與由此帶來的效益完全不成正比。這裡的被告很少有會讀書寫字的,而法庭的審判過程往往十分簡短。

那天半夜,警署里斷了電,波利多里奧和卡尼薩德斯花了好幾個小時,想找個有方扳手的人來打開保險絲的盒子。他們點著蠟燭繼續工作了好一陣子。在大麻和酒精的作用下,疲倦陡然變成了亢奮。他們在院子里用揉成團兒的紙張打起了雪仗,在走廊里翻滾著文件櫃玩起了警察捉強盜的遊戲。卡尼薩德斯自詡為埃默森·菲蒂帕爾迪(著名的巴西賽車手),波利多里奧則用煙頭把一堆垃圾點著了。這時從一個推倒的文件櫃里掉出來一捆殖民時期的特殊證件。他們把證件放到打字機上,打上了虛構的名字(「道德委員會特別調查員,某某人的名字」)。晨曦中,他們帶著這些證件跌跌撞撞地奔妓院而去。

這是一次災難性的智商測試。之後波利多里奧對當晚大部分經歷的記憶都已模糊不清,唯獨智商測試結果卻總在他的腦海中浮現:102。

「酒精,壓力,斷電?」卡尼薩德斯大聲叫道,一個平胸的黑人女孩雙膝跪在地上,「這難道是原諒自己的理由?把我們的智商湊個整數降到一百才好。」

卡尼薩德斯的智商測試結果實際上要比波利多里奧高出許多。但是具體高了多少,波利多里奧已經記不清了。唯獨他自己102的測試結果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記憶里。雖然他堅信,在清醒的狀況下他的成績一定會高出不少,即使不會比卡尼薩德斯高,但也絕對會比現在的結果高。

現在每當搞不懂某件事情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次智商測試,比如面對同一件事他總得比別人多費些許工夫才能理解的時候,又比如聽了一則笑話他總要比他的同事慢半拍才笑出聲的時候。

波利多里奧本來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天資聰慧的人。現在回想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對自己有這樣一種判斷。雖然他在上學和職業培訓期間以及應付其他形形色色的考試時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困難,但也從來沒有獲得過特別出色的成績。他總是在一個中等水平。

大多數人都會在人生的某一時刻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很多人是在學校階段快結束時或是在職業培訓剛開始時有了這個認識,而聰明的人往往比不聰明的人更容易看清楚這一點。面對這樣一種現實,不同的人經受的打擊程度往往有所不同。在童年時沒有被過多地灌輸過那種追求個人成就、力圖卓越超群的崇高理想的,也許就比較容易接受自己只是一個凡夫俗子的現實,就像比較容易接受自己長了一個太大的鼻子,或是長了一頭太過稀疏的頭髮。

相比之下,另有一些人則表現出大家熟悉的那種逃避現實生活的舉動,他們會穿上古怪的衣服,過上詭異的生活,去狂熱地追尋假想出來的內在的自我,就像是尋覓一份深藏在某處的價值連城的寶藏。即便是最最愚蠢的白痴,仁慈的心理分析學家也會認為他們心中有著這樣一份寶藏。而對於敏感的人來說,他們的反應則是抑鬱。

卡尼薩德斯把那天晚上的神奇經歷告訴了所有的同事和朋友。沒過幾天波利多里奧就發現,他柜子上703的編號,被一個愛搞惡作劇的人用圓珠筆改寫了:7被改成了1,3被改成了2。

二十八年來,他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智商高低,也沒有想到過要去測智商。但現在,他的思緒卻總是糾結在他的智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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