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有良緣也有孽緣,顧青與萬春公主的緣分實在很難說清是良是孽。
見到顧青的那一天起,萬春如同遇到了生命中無法逃脫的劫,一段原本應該非常美好的緣分里摻雜了政治與家族,它就成了孽緣,逃無可逃。
微風入室,紅燭搖曳。燭光下的一對新人卻毫無喜氣,相對無言。
良久,萬春打破了難抑的沉默,輕聲道:「你……不掀開蓋頭嗎?」
顧青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親手掀開了她的蓋頭。
一張絕色傾城的臉龐映入眼帘,今日的萬春特意打扮過,薄施脂粉,唇艷欲滴,一雙含著輕愁的眼眸顧盼流轉,宛如青雀掠過湖面,留下點點漣漪。
顧青屏住呼吸,怦然心動。
無論各自怎樣的身份立場,此刻僅僅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是姿色傾城,不遜於楊玉環。
顧青不是聖人,他知道此刻這個女人已經完全屬於自己,天諭為憑,紅燭為媒,一雙夫妻一世人。
昏暗的燭光下,萬春的神情卻沒有任何女兒家該有的羞怯。
眼前人是心上人,但這樁婚事卻並非她所願。此生僅有的終身大事,卻潦草地成為了別人的工具和棋子,讓這樁婚事蒙上了許多腌臢的本質。
當年信誓旦旦說,若然遇不到意中人,情願孤獨終老一生,可見萬春對自己的未來有著多麼完美的期許,而今日的婚事,卻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見萬春毫無喜色,顧青嘆了口氣。
這是個心結,如果解不開,她今生都不會快樂了。
轉身走到桌邊,顧青取過桌上的巹器,斟滿了酒,遞給萬春一隻巹,道:「公主殿下,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你我且共飲合巹酒。」
萬春沉默地接過巹器,雙手舉過眉頂,與顧青互敬之後,萬春將酒一飲而盡。
顧青擱下巹器,看著搖曳的燭光發愁。
接下來怎麼辦?
這種心情和氣氛下,洞房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恐怕愈發會破壞心情,若是不洞房,女人的心思向來敏感,恐怕她又會胡思亂想,畢竟男女成親而不圓房,對女人來說其實是一種侮辱。
仔細斟酌了許久,顧青遲疑地道:「殿下,今日你我已是夫妻,既是夫妻,有些話不妨敞開了說……」
萬春垂瞼低眉道:「夫君請說。」
乍聽她喚自己「夫君」,顧青只覺頭皮發麻,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彆扭,感覺很奇怪。
定了定神,顧青繼續道:「殿下,我知這樁婚事非你所願,其實也非我所願,與你我的情意無關,裡面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讓人心裡不舒服,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天家退無可退,我也回不了頭……」
萬春對顧青的話似乎並不意外,只是輕聲道:「夫君的意思,將來有一天,你還是會率軍攻進太極宮,將父皇和皇兄殺了,最後取而代之?」
顧青搖頭:「別把我想得太壞,你既已是我的妻子,你的父皇和皇兄也是我的親人,雖然我與這兩位親人關係敵對,但是為了你,我不會殺他們……」
萬春抬眼看著他,暗淡的眼眸里彷彿突然點亮了一線光明。
「真的嗎?」
顧青點頭:「真的,如果你還不相信,我不妨說句難聽點的實話,兵戎相見是不得已而為之,然而一旦兵戎相見,便是決定天下社稷的大舉動,如此大的舉動下,我要的是鼎定大局,相比之下,你父皇和皇兄的生死其實對我並不重要,他們無論是生是死,大局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活著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了。」
萬春抿唇,神情終於有了一絲釋然。
「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我都不在乎。」萬春認真地道。
顧青深深地道:「夫妻一世,不論是良緣還是孽緣,終歸是此生的緣分,我不希望你我夫妻變成仇人,否則我的人生未免也太失敗了,這輩子我都在盡量避免失敗,好讓此生不留遺憾,殿下,你已參與了我的人生,希望我們今生有始有終。」
萬春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好的,願你我有始有終。」
夜已深沉,兩人之間的氣氛卻突然陷入了尷尬。
該洞房了,但心結未解,洞房未免有些勉強,這樣的氣氛下,顧青也沒有洞房的興緻。
沉默良久,顧青和萬春突然同時開口:「今夜……」
然後兩人又同時停頓,顧青等了片刻,繼續道:「今夜我已有些醉意,不宜同房,不如我去書房睡,你也早些歇息。」
萬春俏臉頓時閃過失落之色,乖巧地點頭。
顧青又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萬春臉蛋浮起一抹潮|紅,輕聲道:「我……也想說不宜同房,我今日累得很。」
顧青點頭:「看來果真是夫妻心有靈犀,咱倆想到一塊去了,你早些歇息吧,你的宮女們就在屋外,有任何需要叫她們便是。」
說完顧青起身便走了。
屋子裡只剩了萬春獨自一人,搖曳昏黃的燭光下,萬春的臉頰被燭光照映得或明或暗,聽到外面已沒了動靜,萬春咬了咬唇,喃喃道:「其實剛才我想說的是,今夜……留下來。」
恨恨地踹了矮桌一腳,萬春咬牙道:「這麼多年過去,還是一根呆木頭,一點兒沒長進!」
……
第二天,顧青清早就起床了。
這幾日恰逢朝堂休沐之日,諸官署不理政務,顧青也難得清靜一日。
一大早洗漱過後,顧青坐在院子中間的銀杏樹下,手裡翻閱著一摞厚厚的奏疏。
奏疏是關中河南兩道各州刺史遞來長安的,各地官員奏疏的格式仍然未變,名義上都是向天子上疏,但實際上顧青早已吩咐各地奏疏到達長安後便截留下來,由他先翻閱過後,再交由進奏院與諸朝臣商議,有些不需商議的事宜便由顧青獨自決定下來了。
關中河南各州刺史的奏疏上詳細稟奏了安置十萬難民之事,按顧青的吩咐,刺史們親自來長安城外接走難民,各州都分配了數千到一萬餘不等,按各州空置土地的大小決定安置難民人數的多少。
這是一項非常繁瑣的工作,顧青領著朝臣們忙活了一個多月才堪堪對難民們做出統籌安排。
今日各州刺史的奏報呈來,總體來說算是比較妥當地安置了,難民以家庭戶籍為單位分配土地,每家每戶或多或少分到了一些,當然,其中難免有些不公或是不服的現象,人心難知足,土地也分良田和中等田,自然會多出許多事端。
好在刺史們處理民怨頗有經驗,半哄半施壓之下,難民們都被妥善安置下來,官府在同一時間發下了糧種,趁著春播的最後時限將糧食種了下去,顧青從長安撥付的賑濟糧草也到位了。
十萬難民聚集在長安城外時,像一隻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如今分別安置後,如同涓流匯入大海,難民重新回歸了農戶身份,從此又是大唐的溫順百姓,年復一年辛勞耕種,填飽全家肚子的同時,未來還能為國庫交稅納糧。
坐在銀杏樹下,顧青合上奏疏,長長呼出一口氣,神情閃過一抹輕鬆。
終於解決了這樁大麻煩,甚好,今日理當吩咐廚子多做兩個肉菜,自己與妻妾們小酌幾杯聊作慶祝。
心情正是舒暢時,一雙輕柔的手撫上他的兩邊太陽穴,輕輕地給他按揉著。
顧青沒回頭,聞到身後的一股香味便知是皇甫思思。
「王爺太辛苦了,這幾日朝臣休沐,王爺卻也一刻不得閑,還在打理朝事,官兒當得那麼大有甚意思,終究還是勞碌命,不如做個富家翁逍遙自在。」皇甫思思在他身後幽幽地道。
顧青闔眼笑道:「你信不信,我若真的放下一切權力告老歸鄉,咱們一家子都沒命活到蜀州,半路就會被追兵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妾身自然知道,所以也不敢勸王爺,只盼王爺不要那麼勞累,多保重身子,您不僅是咱們一家人的脊樑,也是整個大唐社稷的脊樑……」
顧青笑道:「這話我愛聽,高帽子戴得特別舒服,一句話就讓我由衷生出一股鞠躬盡瘁吐血三斤而亡的衝動……」
太陽穴被狠狠推了一下,皇甫思思氣道:「就不能好好說話么?什麼吐血三斤的,呸呸!不吉利!」
「好好,我錯了,糾正一下,吐血一兩半,小小意思一下。」
腦袋又被狠狠推了一下,皇甫思思都無力生氣了。
自從在龜茲城認識他以來,顧青說話很少有正經的時候,如今看他在朝臣面前架子端得十足,還以為他終於學會了沉穩成熟,沒想到還是那麼的不正經。
雙手繼續為他按揉太陽穴,皇甫思思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問道:「王爺昨夜睡得可好?」
顧青愣了一下,立馬道:「睡得不夠好,提槍上馬,征戰一宿,天亮才迷瞪了一會兒……」
皇甫思思嘴角一勾,露出古怪的微笑:「昨夜可是王爺與公主殿下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