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五十四章 父子密謀

永王李璘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堂堂天家貴胄竟然會被難民欺凌至此。

十個人揍一個人,那叫欺凌,一百個人揍一個人,也叫欺凌,一萬個人揍一個人呢?

那叫正義。

別不服,你有本事拉來十萬人揍這一萬人,正義馬上會掉轉方向,為你所用。

至少目前來看,永王沒有翻盤的希望,他沒本事拉來十萬人幫他撐起正義的形象。

按照這個邏輯的話,顧青麾下有十萬控弦之士,代表著絕對的正義,除非李亨不知從哪裡搞出幾十萬大軍追著他揍。

三法司首官不敢得罪顧青,他們已親眼見到顧青這位權臣的強勢之處。

天子的聖旨說封還就封還,連委婉的拒絕之辭都懶得編,大唐立國以來,只有高宗逝後,武則天未稱帝前這麼干過,對象是她那不爭氣的傀儡兒子。

權臣的倚仗是什麼?當然是他麾下的將士。

三法司的首官們想冷笑,就像鄙夷暴發戶一樣鄙夷顧青。

暴發戶憑什麼?不就憑他有幾個臭錢嗎?

然而他們終究不敢鄙夷,暴發戶確實只有幾個臭錢,但暴發戶的臭錢也是一種權勢,能讓窮人畢恭畢敬的權勢,不服都不行。

人類自從誕生階級的那天開始,就將膜拜權錢刻進了基因里,一代傳一代。

也有不願膜拜的,這類人通常有兩種結局,一種是自己成為了權錢本身,享受被人膜拜,另一種,是被權錢挫骨揚灰。

刑部尚書,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位皆是朝堂上二品三品大員,然而在顧青面前,他們選擇了俯首聽命。

他們拜的不是顧青本人,而是顧青頭頂上權勢的光環。

「下官遵令,馬上就派人搜查永王府,若能找到證據,此案便可定案了。」李峴恭敬地道。

顧青笑了笑,沒有刻意擺出權臣的囂張氣焰,在他看來,弱者面前呈現強者囂張的一面顯得很幼稚可笑,而且這種強者通常不會長命百歲。

「辛苦三位了,本只是一樁命案,我原不該過問,但城外難民已有激憤之態,若再不給出個交代,難民鬧出大事,仍然還需我安西軍將士出兵彈壓,我不願事情走到這一步,只能辛苦三位將禍患消弭於無形。」顧青朝三人拱手客氣地道。

李峴急忙道:「郡王殿下一片公忠,下官深為欽佩。」

顧青謙遜地笑道:「三位言重了,我不過是盡臣子之責而已,既然食君之祿,做事就應公正。」

……

一騎快馬從朱雀大道飛馳到太極宮前。

韓介獨自騎著馬,一直到金水橋前才停下,然後韓介下了馬,朝宮門走去。

守衛宮門的朔方軍將士不由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盯著韓介走過來的每一個動作。

前後數次衝突後,朔方軍與安西軍的關係已然非常僵冷,看著韓介一身安西軍制式鎧甲打扮,守衛宮門的朔方軍將士頓時全神戒備起來。

韓介卻凜然不懼,大步走過金水橋,快走到宮門才停下腳步,朝守宮門的將士輕蔑地冷笑幾聲,從懷裡掏出一團被揉皺了的聖旨,大聲道:「奉顧郡王殿下令,天子之旨是為亂命,不可遵也,今日特來封還,日後天子下旨還請三思而行。」

守宮門的將士全都愣了。

從戎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但臣子公然封還天子聖旨,這還是生平頭一遭。

顧郡王竟囂張至斯了么?

將士們極度震驚,半晌沒人動彈。

韓介舉著聖旨,見沒人上來接,不由有些不耐煩了,將聖旨往前一扔,然後轉身便走,騎上馬一聲呼喝,揚長而去。

太極宮內,李亨正與李隆基棋盤對弈。

兩位帝王原本積累了多年的恩怨,本應水火不容的,然而世上出現了一個顧青後,兩位帝王再大的恩怨也暫時擱置,父子二人聯起手來對付顧青,於是二人之間也難得地出現一派和諧融洽的局面。

父子二人雖然融洽,但棋盤上卻互相毫不相讓,廝殺頗為慘烈。

李亨雖已四十多歲,但他的棋路卻非常霸道,眼中只有圈地吃子,相反,李隆基的棋路卻異常沉穩,既不急著圈地,也不忙於吃子,偶爾甚至還能做出些許妥協,然而不知不覺間,棋盤上竟是李隆基佔了優勢。

最後李亨臉色一沉,抓起一把棋子扔在棋盤上,頹然嘆道:「朕輸了,父皇高明。」

李隆基作為勝利者卻也不見多高興,捋須笑了笑,道:「亨兒,你還是太急躁,只知圈佔地盤,眼中卻無大局,棋路狹隘,顧此失彼,難免一敗。」

李亨垂頭道:「父皇教訓得是。」

李隆基沉聲道:「欲成大事者,首先要能忍,忍得旁人所不能忍者,老天終究不會負你,小事不忍,必有禍倚。」

李亨輕聲道:「父皇說的是下棋,還是別的?」

李隆基笑道:「看你的悟性了,棋盤對弈與朝堂對弈,道理其實是相通的,眼中要有大局,不必在乎一城一隅之得失,必要時當舍則舍,忍耐中聚成大勢,大勢所趨,大局可定。」

李亨點頭:「多謝父皇教誨,朕明白了。」

李隆基搖頭:「不,你不明白,至少在今日之前,你不明白,有的事情你做得很糟糕,糟糕得離丟掉江山只有一步之遙……」

李亨躬身道:「請父皇賜教。」

李隆基沉聲道:「多日前,聽說你欲調撥戍衛宮闈的朔方軍離京,救援史思明?」

「是。」

李隆基嘆道:「朕還聽說,那一日安西軍的劉宏伯和李嗣業率軍與朔方軍對峙,而且鬧得血濺宮門?」

李亨臉色愈發陰沉,低聲道:「是。」

李隆基嘆道:「你啊……終究不如顧青。顧青率軍離京之前,令劉宏伯和李嗣業留守長安城,他只帶了安西軍一半的兵力,將剩餘的一半留在長安城裡,甚至連安西軍最精銳的陌刀營也留在長安,顧青防的就是朔方軍離京……」

「他已磨好了刀在等你,你卻不管不顧,果真調動朔方軍迎刀而上,那一日若劉宏伯橫下心,索性全殲朔方軍,然後攻佔皇宮,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時你當如何自處?」

李亨頓時冷汗潸潸,整個後背都涼了。

李隆基嘆道:「那一次,對我李唐社稷來說,真的很兇險,江山朝堂傾頹,僅在顧青一念之間,而顧青,終究還是有幾分顧忌,於是手下留情了……」

盯著李亨後怕與陰沉交織的臉,李隆基嘆道:「亨兒,那次你決定調動朔方軍救援史思明,委實是過於急躁了,安西軍沒有趁機攻佔太極宮,是你的運氣,運氣這種事,可一而不可再,不要指望下一次你的運氣仍有這麼好。」

李亨垂頭道:「然而,史思明所部兵力是咱們誅除顧青最有力的臂助,史思明已死,各地藩鎮節度使各懷異志,江山難道真的改姓顧不成?」

李隆基冷冷道:「留得有用之身,方有無限可能,日子長著呢,氣數此消彼長,焉知他日顧青不會露出破綻被咱們抓住?與他拼個魚死網破是愚者所為,殊為不智,實力不如人時,忍才是最重要的。」

李亨抿了抿唇,道:「是朕衝動了,以後不會了。」

李隆基捋須悠悠地道:「顧青大婚那日,大唐各大世家子弟紛紛登門道賀,送賀禮的馬車從顧青的王府一直排到城門外,這說明了什麼?」

李亨臉色愈發難看,道:「說明顧青不但兵鋒極盛,就連各大世家也見風使舵,投向了顧青那一方。」

李隆基眼中浮起幾許蒼涼之色,嘆道:「是啊,你我就算再不肯承認,現實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我李唐江山確實大勢已去,人心向背了。」

李亨忍不住道:「各地藩鎮兵馬已經……」

話沒說完,李隆基搖搖頭,苦笑道:「史思明已死,藩鎮不成氣候,在安西軍面前,藩鎮勤王兵馬不可與敵。」

李亨臉色不禁蒼白起來,喃喃道:「果真天欲絕我大唐么?」

李隆基消沉地道:「但有一息尚存,便須竭盡全力,否則你我無顏見列祖列宗。」

李亨絕望地道:「還有什麼辦法能制顧青?」

李隆基緩緩道:「唯今之計,必須舍!舍掉一切,只要能保皇位不失,一切皆可舍。首先,各大世家必須重新籠絡,可許廢除科考,朝廷取士只在世家中選取,其次,皇室宗親若有未嫁之公主,全都許給各大世家子弟,以聯姻維繫皇室與世家的關係……」

李亨重重點頭:「都依父皇。」

李隆基又道:「最後,大肆封賞賜爵,必要之時,可許世家自立為國……」

李亨臉色一變,李隆基卻緩緩道:「權力,官爵,錢財,聯姻,包括未來朝堂的勢力黨系,為了保住李唐社稷,這些東西必須舍,以舉國之物力財力和權力,來換取各方的支持,如此方能孤立顧青,最終除掉他。」

「當前的大敵是顧青,待除掉了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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