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四十四章 敵酋授首

隱忍多年,今日不必再忍。

照映天空的火光下,馮羽的笑臉變得十分詭異,像戲謔,又像輕蔑,彷彿隔著籠子觀察籠中的猛獸。

史思明有些慌亂,並未注意馮羽的表情變化,拽著馮羽的袖子便往南面走,南面是黃河北岸,唯一沒有被安西軍包圍的方向。

到了黃河北岸,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馮羽帶著詭異的笑容,任由史思明拽著自己走,史思明身邊數百名親衛緊緊地護侍著二人,在陣列中穿梭而行。

黑暗中喬裝成普通軍士,史思明沒被人認出來,一行人走得很快,迅速脫離了戰場。

剛走出大營,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馮賢弟,等等我!」

史思明一愣,卻見那位整日醉醺醺的李白踉蹌趕來,李白一身白衣已滿是油漬,手上還拎著一隻酒葫蘆,腳步晃晃悠悠,隔著老遠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史思明嫌惡地皺起了眉。

對於這位名滿天下的詩人,史思明其實是非常不喜歡的。李白的性格放蕩不羈,自由散漫,而且對權貴無禮之至,史思明與他接觸過幾次後便對他厭惡之極,尤其受不了李白在他面前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樣。

此刻見李白踉蹌趕來,史思明皺眉道:「馮賢弟,事急關頭,不必再帶閑散無關之人,還是扔下李白,你我逃命去吧。」

馮羽笑道:「大將軍,太白居士已找來了,順便帶了他一起走吧,否則這醉鬼此時若鬧起來,對咱們都沒好處……」

史思明聞言覺得有理,只好嘆了口氣,默認李白隨行。

親衛撬開了大營的柵欄,恰好能容人馬通過,一行人扔下五萬陷入包圍的將士,匆匆逃出了大營。

走出柵欄外,史思明回頭望去,只見大營內火光衝天,安西軍神射營和沈田所部已將後軍輜重全燒了,然後漸漸突進到中軍。

一排排火槍激射,叛軍根本無人能擋,不甘心的將領好不容易組織起騎兵陣列,試圖衝破神射營的軍陣,結果衝到兩百步內就被火槍放倒,改變戰術從左右側翼迂迴衝擊,被壓在左右側翼的沈田所部痛擊,慘敗而歸。

何謂「天下無敵」,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神射營步步推進,叛軍節節敗退,絕望的叛軍打算換個方向突圍,然而西面的常忠所部和東面的馬璘所部正等著他們,無論從哪個方向突圍都毫無希望。

絕望的叛軍只好從南面逃跑。

南面是黃河,跳下去其實也沒有生還的希望,只是叛軍將士沒有別的選擇,跳河或許能有一線生機,總比被安西軍一刀砍了強。

安西軍的攻勢從發動到此刻,不到一個時辰,叛軍的軍心士氣已經崩潰,開始全線敗退,無論將領和普通軍士都沒有了抵抗的意志,他們只想活命。

兵敗如山倒,沒有任何懸念,安西軍一口吞下了五萬叛軍。

柵欄外的史思明怔怔看著大營內將士的敗退,他的眼中倒映著熊熊火光。

徹底兵敗了,在強大的安西軍面前,他麾下的將士確實不配為敵。

千年前的西楚霸王說「非戰之罪」不過是託詞,但史思明知道他今日的兵敗確實是「非戰之罪」,他是被政局所誤。

全天下都以為顧青不會動手,可他偏偏動了手,世上沒人猜得透顧青是如何想的。

「回到河北,我當召集舊部,再與顧青爭雄,好教他知道,世上英雄非他顧青一人爾。」史思明咬著牙道。

馮羽輕聲道:「大將軍回到河北,仍欲招兵買馬,與顧青斗?」

史思明冷冷道:「不但與顧青斗,也與大唐天子斗,與天下斗!父母生我於天地間,生而為人,豈能庸碌一生?無論美名罵名,終歸要留下痕迹。」

馮羽嘆道:「如此,天下百姓豈不苦矣?」

史思明一愣,不滿地道:「馮賢弟,你被嚇昏頭了?刀劍搏得霸業皇圖,何必操心賤民?區區草芥,縱是殺得寸草不生,春來自又復生矣。」

馮羽笑容有了幾分冷意:「大將軍如此看待百姓的么?」

史思明終於看出馮羽的不對勁了,皺眉道:「馮賢弟,你到底想說什麼?」

馮羽輕聲道:「大將軍,百姓陷戰火久矣,人心思定,苦盼太平,大將軍何必逆民心而為?」

史思明厲聲道:「馮羽,你是否見我失勢,便有了別的心思?我史思明還沒敗,河北仍有城池和舊部,回到河北登高一呼,仍有十萬雄兵任我驅使,你何來底氣敢對我無禮?」

馮羽垂頭沉默,良久,嘴角忽然勾起了那抹詭異的笑容。

「大將軍為一人之私慾,而置天下於苦難,難道你以為靠武力奪得天下,天下就真是你的了么?」

「馮羽,你究竟想說什麼?」

馮羽笑容漸冷:「我想說,大將軍不過是有勇無謀之莽夫,你只配拎著刀劍衝鋒陷陣,不配得天下,德不配位,必有災禍。」

史思明臉色迅速陰沉下來:「馮羽,看來你真有了別的心思……」

「別的心思……呵,當然有,早就有了。安祿山起事之前,營州城外軍倉那把火,你猜是誰燒的?這些年叛軍進退行止,所有動向皆被安西軍了如指掌,你猜他們是如何知道的?你我共謀刺殺安祿山,安祿山倉惶逃走,你猜是誰殺的?還有這一次,你猜是誰告訴你,顧青只圖錢財,不會對你動手的?」

看著笑容越來越詭異的馮羽,史思明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接著便是滿腔的怒火與恥辱。

「是……你……?」史思明臉色鐵青,從齒縫中迸出兩個字。

馮羽笑了:「沒錯,是我。大將軍,我是一顆棋子,早在天寶十四年便被埋在范陽城了,你猜,下棋的人是誰?」

「顧青?」史思明遍體生出一股寒意。

「沒錯,是顧青。天下人皆以為安祿山不會反,唯獨顧青早已斷定他會反,所以提前將我這顆棋子埋了下去,再告訴你一件事,我,馮羽,名字是真的,但出身並非益州商賈,而是青城縣,石橋村,我與顧青是同村長大的。」

史思明牙齒咬得格格響,此時居然還能保持冷靜。

「馮羽,我真是小瞧你了,沒想到我居然也有走眼的一天,看來我當初派人去益州查你的底細,那些所謂的底細也都是假的?呵,好,厲害!顧青布得一手好局。」

馮羽笑道:「你不如顧青,遠遠不如,無論哪方面你都不如。他的心裡也裝著天下,可他裝著的是太平盛世,而你,只有屍山血海,論謀略,論智慧,論心胸,論為人,你都比他差遠了。」

說著馮羽詭異地一笑:「今日你已身陷重圍,你是個禍害,所以,我不能讓你回到河北繼續招兵買馬,荼毒天下……」

話音落,馮羽突然大喝道:「太白居士——!」

一柄利劍斜刺里伸來,凌厲而快疾,浮光一掠,直刺史思明的心窩處。

史思明大驚,下意識後退,胸前忽然一陣劇痛,隱藏在普通軍士衣裳內的鎧甲護心鏡被利劍擊碎。

李白的劍術名不虛傳,確實又准又狠,只是大家都沒想到史思明的胸前藏著一面護心鏡。

這面護心鏡救了史思明一命,史思明忍著劇痛,大喝道:「護駕!」

數百親衛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衝上前將馮羽和李白圍住。

馮羽看著逃過一劫的史思明,神色浮起幾分遺憾,真是精明啊,衣裳里居然還穿戴著護心鏡,棋差一著。

扭頭看了李白一眼,李白卻滿不在乎,酡紅的臉色余醉未消,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道:「看我作甚?一劍殺不死他,再補一劍便是。」

馮羽苦笑道:「你還能行嗎?」

「試試吧,不行就跑,這輩子不當官便是。」

馮羽無奈地道:「太白居士,你認真點……」

李白大笑:「好,便讓你看看我認真時的模樣,跳樑小丑,何足懼哉!史思明,借爾項上人頭,助我平步青雲,得罪了!」

劍光又閃,迅疾如游龍入海,矯霍如九天雷霆。

數百名親衛死死護著史思明,一時間竟無法奈何李白一人,李白的劍光所至之處,親衛們紛紛倒下,無人配當一合之敵。

馮羽眼睛睜大,驚嘆地注視著李白在人群中的身姿。

這是他第二次親眼目睹李白的劍術,當年在石橋村時見過一次,不得不說,每一次都令他驚讚不已。

以前總是聽李白醉後吹噓自己的劍術天下第二,馮羽笑吟吟地不置可否。

今日親眼所見,才知李白所言不虛。

如此身手,如此劍術,當得起天下第二。

此時的李白,已不復懶散醺醉的模樣,他遊走在人群中,手中的利劍如影隨形,隨心而動,每一劍刺出,便有一人應聲倒下。僅憑他一人之力,便硬生生撕破了親衛的防禦,離史思明越來越近。

史思明當了幾年的大將軍,倒是有幾分大將沉穩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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