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零六章 君臣反目(下)

太極宮裡確實有顧青的眼線,朝堂里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有人幫他做,負責為顧青收買眼線的人是段無忌。

朔方軍掌管太極宮的戍衛,但宮裡的宦官們可都是只認錢的勢利之輩,段無忌砸下錢,宦官們便為他隨時提供消息,所以李亨有意借回紇兵的事剛與李泌郭子儀討論完,消息已傳出了宮。

李亨當然也察覺到了,可是從古至今的帝王都無法解決宮人忠誠度的問題,李亨也沒辦法。

顧青很坦然,基本操作而已,收買幾個宦官傳遞一下消息有何奇怪?有本事你也可以在我府上收買下人丫鬟呀。

「陛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在這深宮之中,總會有消息散出去的,臣也只是偶然聽到了。」顧青面色平靜地道。

李亨眯起眼道:「顧卿的意思是,不願朕向回紇借兵?」

顧青點頭:「是的,臣以為向回紇借兵弊大於利,叛軍已現頹勢,到明年開春後,臣便可下令安西軍北渡擊敵,陛下沒有必要向異國借兵。」

李亨皮笑肉不笑道:「上次在朝會上商議北渡出兵的事,顧卿當時可是左右推搪,不願出兵,為何今日又變了口氣?」

顧青加重了語氣:「上次朝會有舍人記錄在冊,臣當時說了,將士折損嚴重,全軍需要養息,待明年開春再出兵,臣可從沒有說過不願出兵的話,請陛下明鑒。」

「借回紇之力為朕平定叛亂,不是更好嗎?」

「異族兵馬入我中原,燒殺搶掠惡事做盡,其害不遜於叛軍,這是引狼入室,回紇兵對大唐百姓做的事,百姓們會全部算在陛下頭上,那時對天家皇威也是不小的傷損,陛下請三思。」

李亨不吭聲了,但表情卻不以為然。

顧青暗嘆一聲,其實君臣心裡都清楚,所謂「借兵平叛」不過是騙人的鬼話,李亨借兵的真正目的是牽制安西軍,回紇兵南下後說不定會與安西軍開戰,只有消滅了安西軍,李亨才能在龍榻上安睡。

消滅安西軍是李亨的戰略目的,為了這個目的,犧牲一些百姓的性命和利益算什麼?皇位穩了,百姓的犧牲便有價值。

這是顧青與李亨之間僅剩的一層窗戶紙,誰都不願捅破。

一旦捅破了,君臣之間表面和睦的關係會徹底結束,以後雙方將勢如水火。

李亨不敢走到這一步,他擔心自己會被顧青橫下心索性推翻。

顧青不願走到這一步,叛亂未平,天下還未太平,他不願再給天下製造戰亂了,目前能維持的局面已經是最好的平衡,平衡若被打破,一切將變得不可控。

雙方心知肚明,卻只能拿「平叛」來當作表面理由,而且爭來爭去分外認真。

「顧卿的意思,朕會仔細參詳的……」李亨擠出了笑臉,道:「朕甫即位,叛亂未平,天下百廢待興,還需要顧卿輔佐,朕會努力做一個從諫如流的明君。」

顧青心中漸漸沉了下去。

嘴上說著「從諫如流」,實則是在敷衍應付,李亨仍未改變主意,回紇兵南下已成定局。

「陛下,臣再說一次,回紇兵不可借,異族入中原,對百姓便是一場天大的災難,關中剛剛收復,百姓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陛下若再給他們帶來新的傷害和搶掠,百姓何其無辜,他們都是陛下的子民……」

李亨已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對顧青這種帶著訓斥味道的勸諫更為反感,堂堂天子,被權臣訓得體面皆無,對李亨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辛苦等了幾十年才當上了皇帝,難道還要像個孫子似的聽臣子訓斥嗎?

「顧卿,朕說過了,會仔細參詳你的諫言,你管得太多了。」李亨語氣有些發冷。

顧青也冷下臉來,盯著李亨道:「臣為社稷計,為億萬黎民計,今日想向陛下討一道旨意,求陛下承諾收回成命,斷了向回紇借兵的念頭。」

李亨臉色陰沉地道:「爾欲持權逼宮乎?」

「臣不敢,臣只是為民請命,請陛下給百姓一個太平日子。」顧青針鋒相對道。

「朕若執意向回紇借兵呢?顧青,是不是朕做的事若不合你的意,你便打算闖宮兵諫?」李亨面若寒霜地道:「爾欲做天子乎?」

「臣無此意,臣是大唐之臣,絕無兵諫之意。」顧青垂頭咬牙道。

李亨仰起頭,第一次在顧青面前露出了帝王的霸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冷冷道:「顧青,你麾下雖有十萬控弦之士,但大唐終究是李家的大唐,大唐各地州縣,各地藩鎮節度使仍是忠於天子的,你縱然控制了長安城,也不見得能將朕取而代之。」

顧青仍垂頭道:「陛下,臣並無此意,臣所諫者,是求陛下行仁政,布仁德於天下,百姓久陷戰亂,不可再受荼毒,向異族虎狼借兵屠戮搶掠自己的子民,古往今來聞所未聞,陛下此舉殊為昏聵,臣不得不犯顏諫止。」

李亨勃然大怒:「顧青,爾敢說朕昏聵?」

顧青抬眼直視他的眼睛,道:「是的,臣剛才就是這麼說的,陛下若沒聽清,臣還可以再說一次,陛下此舉殊為昏聵,臣必須諫止。」

李亨氣得渾身直顫,連連道:「好,好!果真是大唐的忠臣,朕今日方知忠臣是何模樣,顧青,朕若執意借兵,爾待如何?」

顧青忽然站起身,大殿內頓時一股森然殺意衝天而起,李亨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失聲道:「你要做甚?」

顧青神情冰冷,語若寒霜道:「臣不敢御前失儀,陛下若執意借兵,便請恕臣無禮了,回紇兵若敢南下,臣視為入寇,當領兵拒之。」

「你,你敢!」李亨震怒道。

顧青卻忽然笑了:「陛下拭目以待,看臣到底敢不敢。」

整了整衣冠,顧青朝李亨長揖一禮,道:「臣告退。」

說完顧青轉身就走,留給李亨一道決絕的背影。

李亨盯著他的背影,表情滿是怨毒,牙齒咬得格格響,良久,忽然咆哮道:「來人!」

一身紫袍的李輔國匆忙入殿。

李亨看著他,惡聲道:「馬上派人入回紇,告訴回紇葛勒可汗,請他速速派兵南下,他要的條件,朕……答應了!」

李輔國心中咯噔一下,見李亨滿臉怒氣,不由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葛勒可汗的條件是入都城搶掠三日……」

啪的一聲脆響,一隻精緻的酒盞砸中了李輔國的額頭,頓時血流不止,李輔國卻不敢擦拭,慌忙跪地請罪。

「連你也來教訓朕了么?朕是天子,朕即社稷!朕說的話便是聖旨,容得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指摘斥責么?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朕要殺光這些亂臣!」李亨渾身顫抖地吼道。

李輔國不敢多說,磕了幾個頭後起身便欲告退。

李亨又叫住了他:「回來!」

李輔國老老實實站定不動。

李亨咬牙道:「派密使北渡,見史思明,告訴他,他若肯歸降,朕封王裂土,賜他位極人臣,只要他的麾下能為朕牽制安西軍。」

李輔國仍不敢多說一句話,低眉順目地應是。

交代之後,李輔國退下,李亨坐在殿內氣喘不止,表情越來越陰沉。

剛才憤怒之下的兩道旨意是亂命嗎?

李亨是至尊天子,再憤怒也不會完全失去理智。

明知顧青會率兵迎擊回紇,李亨還是派人催促回紇兵南下,從他的立場來看,回紇與安西軍遭遇交戰也不是壞事,或許能消耗掉安西軍的部分兵力,如今只要能削弱安西軍,李亨什麼都願意干。

……

顧青走出太極宮,心情很沉重。

今日與李亨反目,實非他所願,按他的計畫,叛亂未平之前並不打算與李亨翻臉成仇,這樣對自己,對天下局勢都沒好處。

然而,人算終究不如天算,有些事情突然冒出來,打破了顧青的底線,而顧青不打算妥協。

一個男人無論尊貴還是卑微,至少心底深處應該有一道紅線不可觸碰。

能者的紅線是天下,庸者的紅線是家人老小,這些都應該誓死捍衛,心底里有這道紅線,做人才能堂堂正正,如果連自己都對這道紅線一退再退,一次又一次選擇妥協,這樣的男人無論成就多高,一生都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顧青如今心底里的紅線便是天下,天下是無數百姓的天下,李亨今日觸碰了這條紅線,那麼,翻臉就翻臉吧。

走出太極宮,段無忌和韓介正在承天門外等著他,見顧青出來,二人急忙迎上前。

「公爺,與天子談得如何?」段無忌期待地問道。

顧青指了指自己的臉,冷冷道:「看我的臉色,你覺得如何?」

段無忌神情一僵:「公爺與天子爭吵了?」

顧青沒回答,沉吟片刻,道:「韓介,派人傳令,命常忠點兵三萬,準備出城開拔,孫九石領神射營隨同開拔……」

段無忌道:「公爺欲北上拒回紇?」

「沒錯,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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