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零四章 彼此算計

李亨封給史思明三州之地,三州皆在長安城周圍,外人看來很正常,史思明曾經是反賊,歸降朝廷後,封地不可能離都城太遠,否則哪天閑得無聊,酒勁兒一上頭,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再反一回吧。

若是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再反,朝廷調動兵將平叛鞭長莫及,李亨哭破喉嚨也沒用,他越哭史思明越興奮。

不過這只是外人的觀點,馮羽顯然不是外人。

這場遊戲馮羽已算是資深玩家了,不但玩得深,他如今甚至有了決定遊戲規則的資格。

所以馮羽看到李亨許諾給史思明的三州之地後,心裡第一個念頭便覺得不對勁。

「南朝天子還提了別的條件嗎?」馮羽問道。

史思明緩緩道:「有條件,南朝天子言明可允許我擁兵,但所擁之兵必須在三州封地內,不得出境,兵馬出三州之境便視為謀反,另外,除了三州之外,北方所有城池都交出來,由朝廷管轄,三鎮節度使另委他人。」

馮羽聰明絕頂,稍一思索便知李亨這些條件的意圖,目光閃動過後,笑著對史思明道:「大將軍當初曾與下官言,咱們歸降南朝後,天子必然會倚重咱們,如今看來,大將軍所料不差,南朝天子果然有求於咱們。」

史思明大笑:「你看出來了?」

馮羽笑道:「三州之封地在長安城周圍,允許大將軍擁兵但又不準出境,呵呵,這分明是要咱們的兵馬對顧青的安西軍形成牽制,令顧青在長安也不敢對天子輕舉妄動,天子視大將軍為棋子,大將軍何不趁此機會抬高價碼,索要更多?總不能天子說給什麼就給什麼吧?」

史思明笑道:「馮賢弟向來是史某的知己,不錯,要我麾下兵馬牽制顧青,那就得拿出我看得上眼的價碼,送幾座城,封個藩王名頭算什麼?我若想當藩王,自己也能寫聖旨,欲讓我賣命,就得出點血。」

「不知大將軍想要的是……」

史思明沉下臉,緩緩道:「我要河東十城,世代永鎮,麾下兵馬對朝廷聽調不聽宣,我史思明及後代子孫永不入長安朝賀,河東賦稅永不繳朝廷,我若擴充兵馬,天子不得干涉……」

馮羽聽直了眼,這些條件還不如直接對大唐天子來一句「你管不著我」。

馮羽訥訥道:「大將軍這些條件恐怕……」

史思明笑道:「覺得我的條件太苛刻?」

馮羽急忙道:「下官當然希望大將軍的條件越多越好,下官跟著大將軍也能沾些好處……只不過,如此苛刻的條件,南朝天子能答應嗎?」

史思明大笑道:「他當然不願答應,我這些條件分明就是從唐國的國土上硬生生割下一塊,這一塊從此不再姓李,而改姓史了,不過我覺得,他就算咬碎了牙,最後也得答應下來。」

「因為顧青?」

「對,不答應我的條件,無人制衡安西軍,那時莫說河東十城,縱是整個南朝國土和城池都要改姓,他這個天子不但當不成,連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天意,兩廂比較,你若是南朝天子,會答應我的條件嗎?」

馮羽想了想,坦然道:「我若是他,答應自然是答應的,但絕非真心,若有朝一日積蓄力量除掉了顧青和安西軍,下一步就會向大將軍動手了。」

史思明嗯了一聲,道:「我也覺得他會有這個心思,不過無妨,我也不是吃素的,天子,顧青與我,三者之間的平衡我會維持很久,一邊維持一邊擴軍練兵,然後慢慢等天子和顧青之間爭鬥,斗到兩敗俱傷時,我再坐收漁翁之利,哈哈,我所欲者,豈止於十城哉,我欲得天下!」

馮羽渾身一震,彷彿被史思明凌厲的王霸之氣震到了似的,神情虔誠地朝史思明拜下,語氣敬畏地道:「能為大將軍效力,是下官三生修來的榮幸,馮羽此生做得最正確的事便是與大將軍相識,恭祝大將軍君臨天下,威服四海。」

史思明仰天狂笑,似乎已沉浸在登基稱帝坐擁江山的美夢裡。

馮羽表情崇敬,眼中卻閃過一絲譏諷。

粗鄙武夫實在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如意算盤打得妙,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嗎?別的不說,你知不知道顧青很早以前就在你身邊埋下了我這顆棋?

還有顧青和安西軍,是那麼容易任你算計的?佔據關中以來,你們挨過安西軍多少次狠揍,為何灰溜溜逃回河北,忘了?

狂笑過後,史思明拍了拍馮羽的肩,道:「馮賢弟是史某的知交,才幹亦是萬里挑一,這些日子見你處置朝政諸事頗有章法,朝臣們皆讚頌賢弟幹練謀國之才,我若有騰達之日,必不會虧待賢弟,我若當了天子,你便是宰相,你我一生不疑,有始有終。」

馮羽感激涕零道:「馮羽願為大將軍效死。」

隨即馮羽忽然想起了什麼,遲疑地道:「咱們那位天子……大將軍如何安排他?」

「你說安慶緒那個紈絝子?」史思明冷笑:「自然是借他頭顱一用,用他的頭顱向南朝天子邀功,我的條件才更容易談,南朝天子給咱們的好處只夠我一人用,若安慶緒來分,我所得未免太少了,這個廢物活著也無甚用處,不如讓我送他下去見他的短命老爹。」

儘管明知安慶緒的下場,馮羽還是被史思明殘酷無情的話刺|激得身子一顫。

史思明的目光恰巧捕捉到了,眼睛一眯,笑道:「馮賢弟,你在害怕?」

馮羽強笑道:「哈哈,下官與大將軍患難與共,怎會害怕大將軍?」

史思明微笑道:「既然不害怕,為何身子發抖?」

「初冬漸寒,下官是南方人,沒想到北方的冬天如此寒冷,出來時衣裳穿少了。」

史思明含笑看著他:「初冬時節,北方已是寒意刺骨,馮賢弟可要多穿衣裳,莫著了涼呀。」

馮羽擠出微笑道:「是,大將軍,下官回去便添衣裳。」

看著馮羽恭敬地告退,史思明盯著他的背影,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按說他已派人去益州查過馮羽的家世背景,一切都沒問題,可史思明最近總是覺得馮羽有些不對勁,具體哪裡不對勁,史思明也說不上來,純粹是一種直覺,覺得馮羽不像表面上看去那麼簡單。

沉吟片刻,史思明拍了拍手,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

史思明冷冷地道:「安排人手潛伏在馮羽府上,監視他的所言所行,一舉一動。」

鬼魅般的身影朝史思明躬身,然後迅速消失。

馮羽回到自己的府邸。

府邸是史思明親自贈送的,位於晉陽行宮旁的官街南面,論地理位置,除了安慶緒住的行宮以及史思明的大將軍府,馮羽的府邸算是排名第三重要的。

無論出於怎樣的目的,至少史思明是捨得花費心思拉攏馮羽的,據說史思明贈送馮羽的這座宅子是他下令翻修,也曾數次親自監工,馮羽入住那天,史思明送了許多字畫和擺設,還將自己最心愛的一張斑斕虎皮送給了他。

正統也好,反賊也罷,能做到這個位置上,終歸有幾分旁人不具有的本事,沒有人的成功是僥倖的。

馮羽行色匆匆回到後院,李劍九坐在廊檐下,見馮羽神色不對,李劍九心中一緊,急忙迎了上去。

「怎麼了?」

馮羽苦笑道:「今日見史思明,有一個表情沒對,好像啟了他的疑心。」

李劍九不解道:「只是一個表情,沒必要如此不安吧?」

馮羽神情嚴肅地看著她,道:「我們身處敵營,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必須小心翼翼,不能容許一絲紕漏,你可能不知道身在敵人面前的危險,史思明不是輕與之輩,他算不得梟雄,卻也有幾分真本事,一個表情不對或許便能讓他起疑心。」

李劍九溫柔地撫著他的臉,道:「不管他有沒有起疑心,你不管亂了陣腳,顧公爺早派人傳了話,其實你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超出顧公爺的預期了,他希望你趕緊放下一切回長安,繼續潛伏下去已沒有必要了。」

馮羽搖頭:「有必要,叛軍未平,對顧阿兄永遠是威脅,今日我便得知,天子欲招降史思明,並利用史思明的兵馬牽制顧阿兄,這是個禍害,不除掉他,顧阿兄和安西軍永遠有掣肘之患。」

李劍九吃驚地道:「你想除掉史思明?你……莫犯傻,這些事不需要你做,你只是個讀書人,動刀動槍的兇險你不懂……」

馮羽笑了:「我是讀書人,更懂得捨生取義的道理,我曾見過無數百姓在叛軍的刀劍下喪命,也曾見過無數難民無家可歸,被凍斃餓死於道路,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叛軍殺人,卻什麼都做不了,掌握了權力的這些人,他們眼裡只有權力和慾望,從來不關心百姓的死活……」

「當年在石橋村時,顧阿兄跟我們說,世人皆有善惡兩面,有的人活了一輩子,死後人家說他是好人,其實他只是理智地剋制了內心的『惡』而已,用『好壞』來評價任何人都是膚淺的……」

馮羽的面孔忽然變得猙獰起來,眼中布滿了無奈和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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