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四百九十九章 暗流禍伏

「天子氣勢頹矣,大唐需要新氣象。」

短短一句話,其意昭然若揭。

陳玄禮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神情陷入掙扎。

一位曾經拚死為李隆基殺開一條血路,參與誅殺韋後安樂公主的心腹大將,這些年李隆基一直放心讓他掌管禁軍,其信任與恩寵可謂隆重之極。

為何在數十年後,這位心腹大將卻因為太子的幾句話而動了嘩變的心思?

太子已不甘心只是太子,他等了數十年,從少年等到不惑之年,這一生他等這個位置已經等了太久了。

而陳玄禮,有忠臣之心,未必會做忠臣之事。

從安祿山叛亂前後,李隆基的種種作為已寒了太多人的心,晚年的他沉迷於楊貴妃的美色,從此將朝政托於李林甫楊國忠等奸臣,而他則在後宮沉醉於溫柔鄉里,不問政事倒也罷了,偏偏還喜歡玩弄權術人心,美以帝王平衡術,實則行挑撥朝堂內鬥之舉。

種種昏聵的作為,終於釀成叛軍攻破國都的惡果,大唐天子倉惶出逃,行軍路上,那些跟隨天子的將士們難道仍然毫無怨言嗎?

當然不可能沒怨言,包括陳玄禮在內,羽林衛和長安守軍他們的父母妻兒大多在關中,因為這位天子的昏聵,導致大唐丟失了關中,父母妻兒甚至來不及撤走,從此亂世相隔,生死不知,將士們怎會沒有怨恨?

在這種情勢下,太子李亨遣李常松送來的這封密信,終於打開了陳玄禮心中的魔鬼盒子。

三軍怨恚,人心思歸。天胄正統,怎抵得妻兒生死。

「太子殿下……也,也不必急於一時。」陳玄禮虛弱地拒絕道。

李常松笑道:「龍入潛淵,蝦蟹稱亂,此正是天賜良機,若失此次,太子殿下再無希望。天子常年打壓東宮,怎知此劫渡後,不會動易儲之心?陳大將軍,這一次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李常松說著,忽然疾言厲色起來:「陳大將軍若不願助太子,不如在天子面前檢舉奴婢,奴婢死則死矣,太子對大將軍多年恩惠也只當餵了狗,但太子如今在靈州,就算禁軍不嘩變,他要做的事情,照樣能做。」

陳玄禮咬牙,忍住了怒火,回憶剛才讀過的太子密信,不由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

陛下,非臣逼您,實在是這些年您積下了太多恩怨,真龍潛淵勢頹之時,旁人焉能不報還?

「我當如何助太子殿下?」陳玄禮不甘不願地問道。

李常松又笑了起來,剛才的狠厲表情彷彿從未發生過,笑得分外友善親切。

「聖駕不可至西南,途中便請陳大將軍率部將發難吧,先除去幾個人,試探天子的態度。」

「太子殿下欲除去誰?」

李常松語氣漸冷:「旁人或可不管,但楊國忠一定要除去!」

陳玄禮神色不變,當初李林甫逝後,楊國忠接任右相,與太子李亨之間斗得昏天黑地,太子李亨對楊國忠深恨之,除掉楊國忠自是在意料之中。

「好,只要不傷害陛下,除去楊國忠我可答應你。」陳玄禮痛快地道。

李常松又露出陰沉的笑容,道:「不僅是楊國忠一人,而是楊家滿門!包括那位千嬌百媚的貴妃娘娘,太子殿下不想將來留下仇人後患,楊家要全部死絕!」

陳玄禮眼皮一跳,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楊貴妃那張絕色傾城的臉龐,下意識脫口而出:「貴妃娘娘向來不干預朝政,又是陛下最心愛的女人,陛下斷不可能答應的,那時若僵持下去,教我以後何顏面對陛下?依我看,貴妃娘娘就不必殺了吧。」

李常松搖頭道:「陳大將軍戎馬一生,臨老難道會為一個女人心軟?這可不像您呀。」

陳玄禮低聲道:「陛下此生所喜者,唯此女也,太子殿下何苦咄咄逼人,非要置此無辜女子於死地?」

李常松冷笑:「貴妃娘娘果真無辜么?若無她一朝侍奉君王,哪得楊家如今風光?楊國忠,還有虢國夫人,韓國夫人,楊氏一門兄妹數人,皆是借貴妃之勢而跋扈朝堂,安祿山更是事之以母,以母子之情而蒙蔽君臣,方致賊子之亂,你敢說貴妃無辜?」

陳玄禮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無從辯解,只好垂頭不語。

李常松嘆道:「陳大將軍是掌兵之人,當機立斷是為將之根本,你此時遲疑不決,既不想辜負陛下和貴妃,又不想得罪太子殿下,世上哪有雙全之法,能得左右逢源?奴婢言盡於此,請陳大將軍思量。」

一番話又是誘哄,又是威逼,陳玄禮想到這些年太子李亨對他的種種恩惠,終於長嘆了口氣,道:「我……願為太子殿下效力,只是我仍有一問,殿下就算除了楊國忠和貴妃娘娘,陛下仍是大唐天子,太子仍難企望九五之位,他何必如此呢?」

李常松微笑道:「陛下先失潼關,又失長安,再失關中,本已深受打擊,倉惶出逃途中若再失宰相,最後失去心愛的女人,那時的陛下,心中將是何等絕望,在不在位置上,已不重要了,太子自有下一步。」

陳玄禮吃驚地站起身,沉聲道:「所以,太子殿下對天子早有謀算?」

李常松冷冷道:「太子已當了快二十年的太子了,這二十年里,太子過著怎樣戰戰兢兢的日子,陳大將軍難道不清楚?換了是你,你不急嗎?此計是太子殿下和東宮諸多謀臣合議而定,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陳玄禮失落地坐了回去,垂頭沉默許久,黯然道:「我願為太子效力,但我還是那句話,絕不可傷害天子,否則我必倒戈而向。」

李常松笑得很燦爛,連那股子天生陰森的面相都明朗了許多。

「那是自然,太子只是想坐上那個位置而已,怎敢做出弒君弒父的大逆之舉。」

……

天子行營的另一座豪奢的營帳里,楊貴妃靜靜地端坐銅鏡前,痴痴地盯著自己絕色的臉龐,保持這個姿勢坐了很久,連宮女輕喚都沒聽到。

宮女是楊貴妃的姐姐韓國夫人送來侍候她的,跟隨楊貴妃多年了,楊家姐妹皆知楊貴妃頗有鄉土之思,所以這位宮女也是來自蜀地,跟楊貴妃是同鄉。

楊貴妃自幼飄零,唯獨對蜀地頗有感情,她短暫一生里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在蜀州,那時她的父親不過是蜀州刺史府的一名司戶,她的整個童年沒有一絲陰霾,在父親的陪伴下,童年時的楊貴妃過著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直到父親去世。

快樂無憂的時光,隨著父親的去世戛然而止,從此天涯飄零,寄人籬下。

蜀州對楊貴妃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方凈土。

所以她才會對顧青如此親切,濃濃的鄉土情結里,夾雜著對親情求而不得的遺憾。

宮女名叫樂兒,看起來頗為老實,做事勤快,嘴也嚴實,能在後宮如此複雜險惡的環境里生存下來,顯然她並不如外表顯露出來的那麼老實,終歸是有幾分本事的。

樂兒操著濃濃蜀州口音的官話輕喚楊貴妃。

楊貴妃終於回過神,平靜地看著她。

樂兒垂頭低聲道:「陛下宣召娘娘去行營共膳……」

楊貴妃搖搖頭,道:「你去回稟一聲,就說我旅途疲勞,已經睡下了,請陛下恕罪。」

樂兒沒應聲,遲疑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楊貴妃不耐煩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樂兒垂頭小心地道:「貴妃娘娘,您這幾個月拒絕陛下多次了,再這麼下去,奴婢擔心陛下會對娘娘不滿,您還是……」

楊貴妃淡淡地道:「本宮做什麼決定,需要你來教我么?」

樂兒立馬跪下,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為娘娘著想……」

楊貴妃黯然嘆道:「人心品性皆臣服於權勢,我不怪你。」

二人正說著,忽然外面有宮女來報,楊國忠在營帳外求見。

楊貴妃點頭宣召。

楊國忠匆匆入內,朝楊貴妃行禮。

今日的楊國忠氣色很不正常,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惶急驚恐,似乎看到了天大的禍事一般,站在楊貴妃面前身子仍止不住地發抖。

楊貴妃好奇道:「兄長今日怎麼了?何事如此恐懼?」

楊國忠沉默片刻,忽然撲通一聲跪在楊貴妃面前,咧嘴大哭道:「臣求娘娘救我!」

楊貴妃吃了一驚,急忙起身道:「出了什麼事?」

楊國忠臉色蒼白,顫聲道:「臣自隨聖駕出長安以來,一直戰戰兢兢侍奉陛下和娘娘,不敢稍有懈怠,然而這幾日臣發現軍中將士流言四起,許多將士對天家對咱們楊家似有怨恚不滿之意,臣不知何故,定是有人暗中挑唆離間,直到昨日,臣發現將士們的不滿越來越明顯,御史大夫魏方進暗中打聽了消息,據說軍中將士已有嘩變之兆……」

楊貴妃驚道:「嘩變?這……本宮亦拿不了主意,你速與陛下稟奏呀。」

楊國忠搖頭泣道:「臣不敢說,陛下自出京巡幸以來,對臣頗為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