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布衣之怒 第十二章 生死

天祿帝望著方別,就好像在望著一個死人。

「自從朕登基以來,從來還沒有人敢這樣對朕說話。」

什麼叫做球又回到了陛下的手中。

又有誰敢和皇帝本人做交易。

但是方別此時,就是用自己的性命與二十萬東瀛大軍放在了天平之上,讓天祿帝去選擇哪一邊。

這幾乎是一個不需要考慮的選擇。

但正因為如此,才讓天祿帝感到了微微的憤怒。

「所以陛下不是應該開心嗎?」方別平靜說道。

「畢竟在下只是單純地想活下去而已。」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話,為什麼不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呢?」天祿帝望著方別,冷冷道。

「如果求饒有用的話,那麼陛下恐怕誰都殺不掉吧。」方別搖頭道:「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別人的憐憫上是很不好受的事情,所以我不會將自己置身於這種情景之下。」

「你說的也挺有道理的。」天祿帝微妙地點了點頭:「所以這就是你的計畫嗎?」

「什麼計畫?陛下所說的我有點不太明白。」方別微笑說道。

天祿帝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聰明絕頂之人,甚至說天祿帝的問題就是他太過於聰明,反而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

聰明與多疑其實本身就是一體兩面的存在。

「你想讓玉兒有一個真實的身份回到燕京對吧?」天祿帝看著方別問道。

玉兒當然便是顏玉。

儘管從未公開過,但事實上,顏玉就是天祿帝的孫女,也就是擁有皇室血統的公主殿下。

當然,原則上可以叫公主殿下,但是實際操作上,她並沒有什麼名分。

「是的。」方別點了點頭:「必須承認,顏玉殿下是我第一效忠的對象。」

「換句話說,所有的蜂巢成員都應該向她效忠。」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是事實上,如今蜂巢的大部都歸屬於了秦,而另外的一部分,則被薛鈴所控制。」天祿帝看著方別靜靜說道:「就算玉兒能夠回歸蜂巢,她也很難重新成為蜂后了。」

準確來說,顏玉現在的身份大概處於一種近似廢帝的狀態。

或者說廢后。

「是的,如今蜂巢的蜂后是薛鈴,而薛鈴憑藉是薛平之女的身份,確實可以籠絡很大一部分薛平的舊部。」方別望著天祿帝:「還有,陛下有一件事情,我還是很想問一下。」

「什麼事情?」天祿帝反問道。

「但是又是不應該問的一件事情,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種禁忌。」方別望著天祿帝,輕輕開口說道:「薛平大人究竟在哪裡?是否已經真正死去?還是說被囚禁在某個地方再也沒有辦法出來?」

天祿帝望著方別,最終咧開嘴發出一聲有些尖銳的笑聲。

「既然你知道這是不該問的問題,為什麼還要問出來呢?」天祿帝問道。

這位帝王的聲音冰冷如同春寒的冰凌。

「因為這個天下只有您能給我這個答案。」方別平靜說道:「好奇本來就是害死貓的東西。」

「那我只能說無可奉告。」天祿帝拒絕回答方別這個問題。

方別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所有的問題都是循序漸進的,如果剛剛見面的時候,方別問關於薛平的這個問題,是非常不合時宜的,但是此時兩邊已經交換過了好幾輪情報之後,這樣的問題就顯得不是那麼尖銳。

尤其是天祿帝自己心中已經做了決定之後,方別已經不會死的前提下,這個問題就更應該問出來了。

「既然這樣的話,今天的會面就可以結束了吧,我有種預感,接下來我們還會見面的陛下,不過那個時候,恐怕見面的時候,就是陛下殺死我的時候。」方別輕輕說道。

「為什麼你不說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會嘗試殺死我呢?」天祿帝望著方別慢悠悠說道。

確實,天祿帝已經不會在這裡殺死方別。

非但不會殺死,他還會給方別一定的保護,讓這個少年可以重新回到高麗,然後去執行他的那個計畫。

天祿帝相信方別說的是真的。

就算說他不知道方別計畫的全部細節,但是借大周之手消滅東瀛國的二十萬大軍這一點,幾乎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沒有這個把握,況且我也相信天命的存在。」方別微笑著說道。

所謂天命,就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所有的皇帝繼位之時都有著天命的存在,倘若功德淺薄,則會政息亡國,但是倘若功德深厚,便能夠壽終正寢。

對於每個皇帝而言,他們都願意聽到這樣的話。

因為朕即是天子。

朕便是天下人的父親。

這樣說著,方別轉身向著甬道之外走去。

少年見過了想見的人,問過了想問的問題,既然留在這裡並沒有任何的意義,甚至可能會徒增風險,那麼方別就會選擇立刻離開。

天祿帝沒有挽留。

他只是看著方別的背影消失,自己回身,重新坐回了那個座位上。

老人舒展身軀,幾乎在寬大的座椅中將身體完全躺在了上面。

時間彷彿過了許久。

直到整個殿堂之中再沒有半點動靜的時候,天祿帝終於緩緩開口說道。

「你怎麼看?」

是的。

這個殿堂之中,一直都有著第三個人的存在。

不過如果他不想讓人知道的話,就算強如方別,也沒有辦法察覺到他的存在。

這其實也是天祿帝選擇在這裡會見方別的原因。

因為他不想讓那個人離開這裡半步,但是又真的很想讓他參與這次會面。

所以這樣的選擇,就是最佳並且唯一的選擇了。

「在下並沒有眼睛可以看。」薛平的聲音沉沉從牆壁之中傳了出來:「不過在下姑且還有一雙耳朵。」

「那你就說說自己究竟聽了到了什麼吧。」天祿帝望著前方的牆壁,淡淡說道。

「我聽到了陛下至少有三次想要殺死方別,而方別則始終沒有對陛下動過任何的殺意。」薛平在牆壁之中說道。

天祿帝不由笑了起來。

「是的。」

「第一次是他拒絕我的提議的時候。」

「第二次是他打算用那二十萬大軍作為交易的籌碼的時候。」

「而第三次,則是他提到你的時候。」

這樣說著,天祿帝望著牆壁:「我姑且問一個問題,那就是倘若那個時候你發出聲音,憑你們兩個人的力量,有沒有把握從這裡逃出去?」

薛平在牆壁中苦笑了一聲:「陛下不要挖苦我了,如今我距離鼎盛時期的實力早就十不存一,根本沒有辦法對陛下造成任何的威脅。」

「至少,就算方別當面提到了薛鈴和我的名字,我依舊沒有任何的動靜,這姑且算是證明我清白的一種方式。」

天祿帝望著薛平藏身的牆壁:「如今你已經陷入了這般地步,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薛平淡然說道:「如今我已經沒有辦法以薛平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因為陛下從來都不會犯錯。」

「但即使這樣,陛下如果真的把我關在這裡數十年直到我衰老死去,我當然要感謝陛下念在我們昔日的交情上饒我一條性命,但是我還是更希望看一看外面的陽光。」

「只是我又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看到了陽光,那麼大概就是我真正要去死的時候了。」

薛平談及著自己的生死,沒有絲毫的動容。

似乎就是在說什麼非常平淡的事情一樣。

「所以你想出來嗎?」天祿帝坐在椅子上平靜問道。

「當然想,只是陛下在這個世界上最為忌憚的人便是我了。」薛平嘆了口氣:「無論我怎麼向陛下證明我的忠誠,陛下始終會忌憚於我。」

「真的嗎?」天祿帝不由露出了苦笑:「倘若不是你先背叛,我又如何會用這樣的雷霆手段?」

「就在方才,方別還在向我暗示,蜂巢出了這樣大的亂子,都是起源於你的失位。」

「但是同時,即使你已經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聯繫,你之前所布置的那些暗子依然在發揮著自己的作用,連我都不知道,錦衣衛與東廠之中,有多少還保持著對你的忠誠。」

天祿帝望著牆壁,沉聲說道:「我是有絕對的理由殺你的。」

「但是我是陛下的最後一個朋友了。」薛平在牆壁中苦笑說道:「雖然以這樣的方式和朋友見面是真的不怎麼友善,但是我依然要感謝陛下,讓我還有和您說話的機會。」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朋友都不過是不同層次的利益交換罷了。」天祿帝沉聲說道:「我饒你一條性命,只是因為你對我還有一點微末的用處。」

薛平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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