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橫戈馬上行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後悔

白淺的劍並沒有指向劉平夜。

這是他耗盡最後心力的劍術,同樣也是春江花月劍收尾的精華劍技。

他當然可以將這幾劍指向劉平夜,幾乎頃刻之間就能夠將對方殺死。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可以但沒有必要的事情。

就如同此時要不要親手殺死這個曾經最看重的弟子。

他的劍指向虛空,便看到有無窮無盡的雪花混雜著劍氣破空而去,幾乎在夜空中開出一道筆直的通路。

劉平夜一瞬間站在原地,有些默然不語。

他之所以選擇今日回到白鷺書院,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舒慶的死,羅教方面對他有所推動,但是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因為如卿已逝,他在世間已經了無牽掛。

既然了無牽掛,那就可以多做一些自己想要去了結的事情。

其中很重要一部分,就是和白鷺書院的了結。

準確來說,他的大半生都是在白鷺書院度過的,但是最終,卻也與白鷺書院恩斷義絕。

只因為他救下一位不該救的女子,並且最終和她產生了感情。

他今天回到白鷺書院,是真的很想再見白淺一面,想要質問他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沒有後悔——因為他的決定,白鷺書院失去了一位天賦卓絕的傳人,反而為自己增添了一個不必要的強大敵人。

連白淺自己的技藝都將要從此失傳,白鷺書院甚至因此而衰敗也並不是全無可能。

但是如今,劉平夜才終於明白——果然一直誤入歧途的人是自己。

被浩然氣拋棄轉而入魔,他一直認為自己內心坦蕩,問心無愧,但是此時聽到白淺重新背誦那段孟子的浩然氣說,他才醒悟到自己其實內心迷茫已久。

因為問心有愧,所以才選擇一往無前,不問對錯,所以導致一錯再錯。

甚至連如卿的死,都似乎是對於這種選擇的懲罰。

而看到劉平夜停下,另一邊的謝長風也隨之停手,同樣靜靜觀摩著白淺最後的劍技。

這將會是目前江湖上你所能夠看到的最瑰麗最精妙的劍術。

也是這段劍術的絕唱。

可能許多人不知道,但是此時謝長風通過浩然氣與白淺氣息相連,他更知道白淺如今的狀態。

他確實是在用最後的生命來完成這最後的劍舞。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片片雪花飄落的同時被劍氣裹挾直衝天際,此景此劍,幾成絕唱。

而白淺的劍依舊沒有終止,因為詩還沒有完,劍當然要繼續。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白淺收劍,翻轉,浩然氣那一瞬間從全身所有的毛孔迸發出來,瞬間將滿天飛雪震碎化為水霧,所有人都被這雪白的霧氣遮蔽了視線,而在這白霧之中,白淺一劍輕推,仙人指路。

此時這一劍,如果推出的話,白淺幾乎可以瞬殺場上任意一人。

所以白淺依然將這一劍指向虛空。

方別靜靜望著這一劍。

如果說前面的那些劍招都已經足夠精妙完美的話,那麼春江花月劍的最後六劍,則是畫龍點睛的無上殺招。

說是六劍,其實是三劍。

不過這三劍每一劍都是由兩劍組合而成,互相鋪墊,相輔相成,而成精妙絕倫的必殺之技。

天地間能夠將白淺逼到這最後三劍的人,或許也根本不存在。

所以天下第一劍之名,果然是實至名歸。

當然——亦成絕唱。

雪白的水霧慢慢重新化作冰晶落下,白淺的身影重新從白霧之中顯現出來。

他望向謝長風,輕輕說道:「都記下來了嗎?」

謝長風緩緩點頭,但是又最終搖頭。

記下來是記下來了,但是記下來的只是劍招,至於那華麗招式效果與意境本身,不要說現在的自己,就算說是將來,也未必能夠悉數模仿。

「沒有全記下來就好。」白淺哈哈大笑:「如果記下來了,你至多不過成為第二個我。」

「但是只記一半的話,你才有超越我的機會。」

「所以看好了,接下來是最後的落幕之劍。」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白淺靜靜舉劍舉過頭頂,浩然氣在雪亮的寒光劍中匯聚,然後升起,化作一輪滿月照耀在空中。

雪花飄落,月光柔和耀眼,許多人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然後忍不住揉了揉。

但是這一切終究不是幻覺。

滿月在天空照耀,然後所放射而出的並不是月光,而是劍光。

與尋常的真氣不同,催動春江花月劍的乃是浩然氣。

正如同之前白淺所背誦的那樣,此氣至大至剛,塞於天地之間。

尋常真氣做不到的事情,浩然氣就可以做到。

就像此時,以浩然氣為月為劍,劍氣從中散逸而出,而成月光。

月光落下,便是一道道利劍散布在白淺身周十丈之內,縱橫交錯,如同樹影。

落月搖情滿江樹。

方別看著此情此景,不由搖頭嘆了口氣:「好吧,不學浩然氣,這春江花月劍確實學不會。」

而更多人則是直接看呆了。

以浩然氣化月為劍的手段,即使是白鷺書院,絕大多數人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畢竟只知道自家院長的春江花月劍是天下第一劍,但是誰又能夠有幸,將這套春江花月劍從頭看到尾呢?

不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來春江花月劍這後三劍消耗甚巨,每一劍都是大招級別的,不能夠輕易與之示人。

白淺之前使到昨夜閑潭夢落花之時突然停止,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氣力不支,身體傷勢加劇,但是同時又何嘗不是和這三劍需要積蓄更多的浩然氣有關。

「這就是春江花月劍啊。」謝長風獃獃看著白淺頭頂上的明月和向著四周散射而出的如林劍氣,一時間也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語。

初入武道,就能夠見證可以說是這世間最高絕的劍技,你可以說這是望見頂峰,斬斷前路,但同時,也是給他的武道開了一條無盡的坦途。

只看你當看到這套劍法的時候,是心灰意冷,自覺此生無望超越,還是說心潮澎湃,覺得大丈夫當使此劍的區別。

而在滿月的照耀下,白淺一時間再也支撐不住,委頓盤坐在雪地之上,頭頂上的圓月得不到浩然氣的補充,也開始慢慢潰散,周圍的如林劍氣逐漸崩解,只留下地面上的道道劍痕。

「白院長……」一直在周圍旁觀的周先生知道白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不由雙目濡濕地顫抖說道。

「詩棋啊。」白淺抬頭望著這位監學大人笑了笑,雖然笑得有些勉強:「老夫依舊是八十有二,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早已經過了古稀之年,就算說今日辭世,也算是壽終正寢,又何必為我悲傷呢?」

「我所憂慮的,不外乎是後繼無人,難以扛起白鷺書院的大棋,所以哪怕說氣力不支,但是依舊想多陪著這座書院走一段路,看一看更多的風景。」

「當然,我更放心不下的還是平夜。」

這樣說著,他回頭看向劉平夜:「平夜,你當初一直對我說想看一下這套春江花月劍,我一直說時候未到。」

「因為當時我一直想的都是,在我將這座書院交給你的時候,再專程為你演練這套春江花月劍,作為贈送你的最後禮物。」

「但是誰能夠想到,這個心愿最終卻變成一份幾乎永久的遺憾。」

劉平夜已經再也沒有辦法接任白鷺書院的院長,浩然氣已破,就幾乎沒有機會再重修。

況且如今的劉平夜已經完全背棄了浩然氣選擇了入魔,這就是完全的自斷後路。

可即使這樣,白淺依舊非常的遺憾。

劉平夜垂首站在原地,望著垂死的院長,哪怕說這其中有他的一份功勞,但是此時他完全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輕輕說道。

哪怕說白淺在生命的最後,還是選擇給他演示了一遍這套劍法,但是最終,學會的人卻並不是他。

「你最終誤入歧途,墮入魔道,我身為老師當然有一份責任,但是如果你問我後不後悔,我的回答還是那句不後悔。」

劉平夜緊緊咬住牙齒,旋即鬆開。

他看向白淺,然後靜靜笑了起來:「猜到了,如果後悔的話,就不是老師了。」

浩然氣講究的是問心無愧,也便是落子無悔。

所有的對錯在當時已經確定,況且很多事情根本沒有對錯可分。

如果說當時白淺用了別的處理方式,那會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好。

沒有人知道。

連白淺自己都不曾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也不後悔。」白淺看著劉平夜說道:「那就是收下你當我的學生,選擇你作為我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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