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這是一部好電影

三個人啃著爆米花,癱坐在靠背椅,表情神態類似,彷彿一條沒有生趣的鹹魚。

哪怕銀幕中的劇情,已經到了「張博」父親鬱鬱而終。

在靈堂上,「張博」幡然醒悟,決心振作起來。本該熱血沸騰的場景,三人卻一臉麻木,內心沒有絲毫波瀾。

接下來,就是「張博」頭懸樑錐刺骨,認真苦讀的劇情。他去參加科舉,卻捲入到了舞弊案,被剝奪了功名,扒開了衣褲,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了鞭打。

「其實這事有爭議……」

余念這才開口道:「當年的德州,確實發生了舞弊案,也是在同一年,張博在地方史料消失了。」

「所以才有專家學者推斷,他捲入到了案子中,再也沒有顏面留下來,只能遠走他鄉。」

余念敲打扶手,「不過這只是合理的延伸推斷,至於是真是假,沒人說得清楚。」

「姑且當真。」

崔吉隨口道:「這一段,拍得還算煽情,一個個演員的表演,也算是到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不能打動我,更不能讓我感同身受,與主角發生共情,一起悲憤、煎熬。」

「……」

周牧答道:「因為他苦讀的劇情,也少了許多鏡頭。在劇本上,為了展現他的決心,可是經歷不少磨難的。」

「最磨人的一段,就是為了借閱一個文人的藏書,他去給人家當了十幾天的苦工,又是拉牛耕地,又是挑水砍柴做飯搗衣,各種粗重活幹完了,才感動了文人,得以借書回家抄閱。」

「類似的例子,還有兩三個!」

周牧慢聲道:「如果你看到完整的劇情,肯定會覺得他讀書非常不容易,產生強烈的代入感。」

「不像電影中,只是在屋裡拿著書卷,困了捏眉,累了掐臉,窗外花開花落,就是幾回寒暑。」

周牧冷笑,「這麼『輕鬆』的讀書場景,怎麼可能讓大家覺得,他已經浪子回頭,而且為此付出了大代價?大家潛潛意識中,只會認為他在裝模作樣,所以看到他倒霉,肯定沒什麼想法。」

「是!」

余念忍不住罵道:「莫懷宣這混蛋,到底刪了多少劇情啊?」

「很多。」

周牧看了眼時間。

電影放到現在,才七十分鐘而已。

接下來的情況,就是「張博」與妻子,連夜乘著小船,離開了這傷心之地,抵達偏僻小縣城。

這是「張博」妻子的老家,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張博」也放下了幻想,踏踏實實賺錢、養家。

在街頭,幫人抄書、寫信,再到經營小買賣,走街串巷。

好景不長,時局愈加崩壞了。

戰亂蔓延,連小縣城也捲入其中。「張博」與妻子,無奈隨著難民,一起離開了安身之所。

一路上,他們經歷了許多磨難,災荒、兵禍、匪患……

這時候,波瀾壯闊的史詩感,才逐漸展現了出來。

軍閥混亂,國土淪陷。

放眼蒼茫大地,就沒有一片凈土。幾百災民,慢慢變成了幾千,然後變成了幾萬,最終匯聚成海。

密密麻麻的場景,在荒野行走猶如蝗蟲過境。

那個鏡頭,那個場面……

余念難得讚許,「總算拍出了幾分氣魄。」

緊接著,悲愴的事情發生了。

在冰天地雪中,「張博」的妻子,扛不過苦難煎熬,把最後的一點糧食交給「張博」,猝然長逝。

「張博」心態崩了,悲恫呼號。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夜裡狂奔,摔倒在湖泊中。

他一動不動,想一了百了。

不過他還是被人救了上來,鏡頭一轉……

他成了船夫,幫官兵運糧,然後看到了,炮火連天,城池破碎的狀況。戰爭的殘酷性,清晰展現了出來。

硝煙瀰漫,一座座完好、繁華的城市,在煙火轟擊下,變得支離破碎,猶如人間煉獄。

時光穿梭,匆匆而過。

「張博」的臉上,染上了風霜,鬢角斑白。戰爭告一段落,他才得以脫離運糧的差事。

他回到了家鄉。

記憶中,繁花如錦的州城,也改變了形貌。

大家已經認不出他是誰了。

這樣正好。

在隱居在郊外,自己搭建了草堂。

不久之後,他買來了筆紙,開始奮筆疾書。他的內心中,積累了許多事情,需要宣洩。

少年的輕狂,中年的失意、流離失所。

一場場,一幕幕,在他的記憶中穿梭、交匯。最終化成他筆下的悲觀離合,人生百態。

他的頭髮,越來越白了。額頭皺紋,也越來越深。

又一天,他寫書累了,在湖邊漫步。

一絲絲小雨悄然飄落。

他走進涼亭,觀雨、聽雨,臉上寫滿了哀思、回憶。一會兒,有和尚撐傘中過,邀請他到僧廬避雨。

不久之後,在精舍之中,「張博」受到了熱情款待,一壺薄酒讓他醉了,赤腳站在窗邊。一首聽了讓人頗覺凄涼的詩詞,立即橫空出世。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蒼涼的聲調,悲愴的情感勃發。

周牧也承認,孟輕舟的表演,無可挑剔。換成他來,大概就是這個程度,高明不到哪裡去。

崔吉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就是靠這首詞,賺了幾十個億的票房嗎?」

「……授權,授權。」周牧強調。

「差不多。」

崔吉感慨萬端,「我感覺,現在肯定有人後悔死了,做了一筆虧血本的買賣啊。」

周牧不說話了,免得被當成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與此同時,電影也慢慢接近尾聲。「張博」越來越蒼老,或者說著書耗費了他的精氣神。慢慢地,他走路艱難,提筆無力,卻依然堅持伏案工作。

最後……

一筆落下,濃濃的墨汁暈散開,他倒在了榻下。

恍惚、依稀,他回顧了一生,「……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他蒼老的手掌,舉在了半空。

父母、妻子,對著他露出慈祥、愛慕的笑容。

他歡喜微笑,手掌垂落了下來。

電影,就此結束。

在字幕後面,還有一些花絮。

無非是介紹張博的生平,還有《浮生一片雲》這偉大的著作,以及名著的影響力……

影廳的燈光,慢慢地亮了。

一大包爆米花,也吃剩下最後一粒。崔吉拋到了口中,咀嚼問道:「電影怎麼樣?」

余念沉吟了片刻,才予以回應,「……感覺問題好像很多,但似乎又沒有什麼毛病。」

「……」

崔吉撇嘴,「對我們用得著繞彎子嗎,直說了吧,好端端的史詩大片,讓他拍成了流水賬。」

「也不能這麼講。」

周牧輕聲道:「這電影是張博的傳記片,但是對於張博,我們只知道他少年時候的事迹,以及老年的主要活動。」

「問題是,在他青年到中年這段時間,幾乎是一片空白。大家只是大概知道他應該是在各地遊歷。」

「具體做了什麼,沒有人清楚。」

周牧公允道:「拍這部電影,最大的問題,就是影片對這段經歷的描寫卻極盡蒼白。」

「大家想知道,在遊歷的十幾年間,張博究竟去了哪些地方,有怎樣的具體經歷。在遊歷途中,他又如何生活,又居於什麼原因,萌發了著書的想法,從而成就文學家的地位。」

「但是這些……」

周牧聳肩道:「沒有,統統沒有。唯一著力表現的,就是張博怎麼凄慘,天煞孤星似的,剋死了父母親友,連妻子也沒有放過,在戰亂中,畢生的至愛,死在了他懷裡。」

「另外還有各種炮火連天,撼山摧城的大場面,如果能把這些場景拍得不媚俗、合情理、有新意,也會十分出彩。然而結果是,媚俗談不上,庸俗逃不掉。」

周牧輕嘆,「總而言之,全片看下來,邏輯上大體是成立的,可圈可點,沒有毒點,沒有毛病,但是卻缺乏充分鋪墊,表現得倉促毛糙,不盡如人意。」

「對!」

余念贊同,「在結構上,主線上,影片沒有缺陷。但是兩個半小時看下來,我卻沒有感受到驚喜與誠意。」

「怎麼說?」

一個聲音傳來。

「就是……」

余念才想回答,卻感覺到不對。

三個人連忙抬頭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在影廳之中匯聚了十幾個人,紛紛抄著相機,蹲著拍照。

「……」

周牧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凌晨兩三點了,頓時覺得好笑又無奈,「你們不用睡覺么,怎麼找到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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