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很重要。
丁廠長以前僅僅是副廠長,廠長、支書比他大,他是三把手,四年前當上法人代表。
然這個老廠問題不少,再加上十幾個老病號的拖累,丁廠長也僅僅能夠讓廠子不虧保持微利。
還有一個原因,廠子是集體的,老師傅、老職工、老資格基本上不買廠長的賬,請關係戶喝酒都能被指著鼻子罵腐敗。
發獎金時想多給誰十塊錢都會引起謾罵,丁廠長即便想方設法賺到了利潤,在這種環境下自己肯定落不到多少錢。
這年頭跟醫改後截然不同,三水市雖然搞了醫療費、退休金統籌,但是不可能完全報銷大額醫藥費。
不僅於此,進口葯醫院方面必須病人單位領導簽字同意並且蓋公章,才允許使用,如白蛋白這一類能夠續命不能夠救命的葯更加嚴格限制使用。
因此許多醫藥費統籌不給報銷的部分廠里還得負擔,這是社會主義職工的優越性,沒有哪個廠子敢枉顧老職工的生老病死。
況且酒廠還有兩個老病號是丁廠長的師傅,他如果不肯在醫藥費發票上簽字,會被戳脊梁骨的。
酒廠是個老廠子,上班的跟退休、病休的各佔一半了,負擔太重。
這也是酒廠沒有利潤的主要原因之一。
丁廠長沒有建樹,廠長做得穩穩的,當然是跟圈子有關。
畢竟他和劉啟全關係鐵,跟錢國棟熟,曾經幫助過黃瀚家,不可能有誰刻意去針對他。
因此三水市抓大放小的收尾階段才開始了酒廠的改制。
丁廠長是學徒工出身,十幾歲就跟著釀酒老師傅學徒,其實並不圓滑。
他跟黃瀚家是老關係、老交情,黃瀚家發達了,他這幾年都沒上趕著來走動就可見一斑。
今天是因為錢國棟下了命令,也是因為劉經理肯陪著他,他才硬著頭皮上了門。
見黃瀚一口咬定他們廠有三百多年歷史的古建築,他哭笑不得,解釋道:
「不是……」
誰知兩個字剛剛出口。
「啪!」丁廠長後腦勺就挨了一下子。
那是劉啟全實在忍不住了,氣呼呼道:「黃瀚說你們廠有,肯定有,哪有這麼多不是?」
「不是,我們廠真沒有。」
劉啟全被氣樂了,問道:「你們廠是不是有個已經棄之不用的老發酵池?」
「是啊。因為用老法子釀酒成本太高,做多少虧多少。」
「那個老發酵池是不是以前的大地主姜家的?有年月了,誰也說不好究竟多少年?」
「好像是,公私合營那會兒還沒我呢。聽師傅們提起過,他們小時候那酵池就在。」
「姜家是不是三水市最早的原住民?」
「是的!」
「他們是不是北宋年間就帶領族人在三水築堰抗洪,這才有了三水城。」
「這都是我們三水市的歷史,我們都背誦過,接待客商時都會拿出來吹牛逼。你幹嘛要在這個時候強調啊?」
「怪不得酒廠在你手上沒起色呢!」劉啟全服氣了。
丁廠長也不是個蠢的,剛才是被劉啟全一邊打一邊連珠炮般的發問搞懵了,這時候一拍腦袋,道:
「對,我們廠的老發酵池確實有可能是明朝的。姜家是三水城數一數二的大戶,按理說在宋朝時,家裡就得釀酒。」
劉啟全笑了,道:「娘的,總算開竅了。你記住了,老發酵池那裡確實有明清建築。
歷史能夠追溯到明朝的老發酵池很神奇,釀造出的白酒味道純正,不亞於五糧液、劍南春。」
「懂了,懂了,我要跟你學會瞎吹牛逼。」
「去你的,我這是教你怎麼唬人好不好!」
「呵呵,吹個這麼大的牛逼確實蠻唬人的。」
「你們廠子確實有人家傳代的老酵池,只不過沒法知道有多老,又不是閉著眼睛胡吹。」
「呵呵!」丁廠長也只能呵呵了。
他知道實際情況,老酵池那兒破敗不堪,十幾間老屋裡放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酒廠十幾年前就有計畫翻建那裡,可是日鬼了,每一次要動手,廠里就會有事兒,不是有人生大病,就是職工被撞了或者撞人了,又或者生產出事故誰被燙傷了,然後準備的那點錢就花掉了。
廠里的老師傅經常講一些離奇得沒邊兒的故事嚇唬年輕人,還說老酵池那邊的屋子裡死過人,而且不止一個,至於怎麼死的,嘿嘿……
年輕人,特別是女青工頓時覺得後背的汗毛聳立,腦子裡浮現出白森森的面孔,黑乎乎的長舌頭……
世界上沒有鬼,人心裡有,於是乎,膽小的根本不敢去老酵池那裡,總覺得那些屋子陰森森的。
此時聽劉經理把那裡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丁廠長哭笑不得。
萬一有心人特地去看一看,膽大的會不會笑掉大牙,膽小的會不會嚇出毛病?
黃瀚道:「要把那裡修得像模像樣一點點破落樣子都瞧不出來才能吹。
設計院羅鵬飛羅老院長退休了,他精通古建築,現在是北大街文化街區的顧問。
你請他去你們廠子看看,怎麼修舊如舊,怎麼做才能夠把老發酵池的年輪凸顯。」
錢國棟附和道:「羅老院長是老牌大學生,師恩橋、大觀園都是他的設計。
以他的水平,恢複你們酒廠的老酵池建築群,哪有可能不是明朝的?」
劉經理道:「必須是明朝的,要不然幹嘛花那冤枉錢?」
「羅院長我認識,他跟我家還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呢!
老磚瓦木料房管所的磚瓦組多的是,花個一兩萬塊錢把老酵池那兒修一修,用來吹牛皮應該不成問題。」
黃瀚搖頭道:「不是準備弄出個假象,而是正經八百恢複古老的工藝,必須把老酵池那裡修復並且投入使用。
哪怕花十萬二十萬用來修舊如舊,修新做舊都值。
要讓見識過老酵池的有心人嘆為觀止,要讓有幸參觀過那裡的人切身體會到你們酒廠的歷史源遠流長。」
丁廠長明白了黃瀚的目的,眼睛亮了,道:「你這個主意太好了,我們改制後完全可以打歷史牌。」
「首先要確保酒好,否則打什麼牌都是白搭。」
「我做了二十幾年白酒,知道門道,其實大家的路子都差不多。
我要是帶著幾個老師傅從選料開始親自做,仿五糧液、劍南春的口味,那酒一般人根本喝不出來不同。」
「你居然有這手藝?」
「從小學的,不算啥,做酒不是做學問,沒那麼懸。」
「那我就更加放心了,哈哈……酒廠有搞頭,保不準能比『家園集團』還要厲害。」
錢國棟訝異道:「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啊?」
黃瀚指著丁廠長道:「是因為他是內行,懂酒。」
劉啟全打趣道:「我也懂酒,酒好不好我只要嘗一嘗立馬分辨得出來。」
錢國棟道:「你這麼一說,那我也懂酒,我一樣的能夠喝得出好壞。」
黃瀚問丁廠長道:「你認為恢複老酵池用傳統工藝生產出五十三度的純糧食白酒,成本需要多少錢一斤。」
「要生產好酒就得用好糧,而我們廠以前都是幫助糧庫解決陳糧。
想要好糧食可由不得我們,上級批給的計畫是什麼就得用什麼。」
劉啟全道:「那些我們都知道,你別跑題,黃瀚等著知道你們廠生產出高品質的糧食酒需要多少成本呢。」
「全部用好糧,就得自己去買黑市,還得用傳統工藝,成本差不多三塊多錢一斤。
但是我們廠不能這麼搞,市面上的普通糧食酒零售價才賣不到兩塊錢一斤,我們這樣做了根本虧不起。」
糧食價格沒有放開,三水市供應居民的大米應該是一斤糧票外加一毛四分錢一斤。
把糧票的價值估算成錢,也就是一毛錢左右。
由此可見拿現錢去農村直接收購農民手裡的餘糧,加上費用,平均下來不會超過三毛錢一斤。
糧食酒跟糧食的比例應該是五比一左右,可以理解為五斤糧食可以釀造一斤五十幾度的純糧食酒。
按照古法釀造,比例達到十斤糧食出一斤酒,成本翻了倍,怪不得酒廠不能做。
黃瀚道:「好酒當然要賣好價錢,你們廠子改製成功後原來的低檔酒還是原來的牌子,生產、銷售照舊。
你組織老師傅、大師傅恢複傳統工藝生產你能做到最好的糧食酒,不要產量只要質量。」
「這完全沒問題,改制後資金狀況沒問題了,有錢把老發酵池恢複,有錢買黑市的糧食,完全可以用老法子釀酒,只不過產量肯定不高。」
「這樣吧,你們生產出來的這種酒『事竟成飯店』全部按照六塊錢一斤買下。」
「真的嗎?毛利潤有兩三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