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瞧著孩子們的黃道舟畢竟隔了一條街。
他一開始沒有聽見黃瀚的歌聲，以為兒子歇了歇又開始吆喝，誰知才兩分鐘不到就被人牆擋住了視線。
他愣了半晌，發現人居然越聚越多，感覺到不對勁，連忙往黃瀚那裡走去，可是他扶著自行車呢，根本擠不進去，又因為怕弄丟了自行車，不敢丟下，急得不行。
還好沒有傳來諸如「打架了！」「搶東西了！」之類的聲音，足以證明不是出事了，他扶著自行車往裡慢慢的挪，不知已經被多少人翻了白眼。
黃瀚再唱一遍時，這裡已經圍了一二百人，沒有人大聲喧嘩，只有竊竊私語，都在讚揚這孩子唱得真好聽。
一曲唱罷，叫好聲不絕於耳，那個大嗓門不僅僅自己買了兩個茶葉蛋，還大聲招呼其他人掏錢買蛋。
不一會兒，七八十個茶葉蛋就賣光了，甚至於還有幾個已經拿出錢的人沒買著。
估摸著總共花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第一次做生意，初步估計純利潤超過兩塊錢，這已經遠遠高於黃道舟一天的工資。
人群都散了一半，急壞了的黃道舟這才推著自行車擠了進來，他此時再也顧不得世俗的眼光，一把抱住黃瀚流著淚道：
「爸爸再也不肯你們出來賺錢了，爸爸會想到辦法，會讓你們能夠吃上白米飯、吃到肉。」
東西已經賣完了，黃瀚心情不錯，忽然間見到黃道舟這個樣子有些訝異，問道：「爸爸，你怎麼了？為什麼如此激動？怎麼還流淚了？」
黃馨道：「爸爸，咱們恐怕沒有茶葉蛋吃，一會兒功夫就賣完了，鍋里只剩下湯汁。」
小丫頭已經樂得直蹦，道：「爸爸，爸爸，我今天給五個叔叔阿姨拿茶葉蛋，我都記住收錢了。我不要吃茶葉蛋，我要賺錢孝順爸爸媽媽。」
由於煮茶葉蛋的湯汁是要反覆利用的，故而在賣完茶葉蛋後已經把鍋蓋蓋上了，黃道舟關心則亂，沒注意圍觀之人有不少手上拿著茶葉蛋，只想看到兒女。
此時的黃道舟大感意外，疑惑道：「賣，賣完了？」
「那還有假？」
「怎麼一下子就賣完了？」
黃瀚輕描淡寫道：「這裡人來人往，人流量幾千，才一百個茶葉蛋，只要賣得動，當然快得很，咱們快快回家，我還要把明天的打算跟你細說。」
這不是虛言，電影院能夠容納一千多人看電影，選擇在兩個場次交匯的時間做生意，不算其他人，僅僅是來看電影的就有接近三千人。
為了趕時間誤了吃飯的人肯定不會少，只要有幾十個人掏錢買茶葉蛋充饑，這一點點貨當然不愁銷。
掙到錢了，黃馨和黃顰都是歡天喜地，黃瀚當然沉得住氣，黃道舟貌似還在犯嘀咕。
輕輕鬆鬆走在回家的路上，快樂的小丫頭唱起歌，「絨花、絨花……」
黃馨也跟著哼唱……
黃顰拉著黃瀚的手，唱到不會的地方就要求黃瀚教，小丫頭記憶里好得很，不到十分鐘基本上學會了這首歌。
回到家，黃瀚看到張芳芬依舊在昏暗的白熾燈下飛針走線。
喜滋滋道：「媽媽，托你吉言，我們開市大吉財源滾滾，一百個茶葉蛋全部售出，顧客們都說你煮的茶葉蛋味道好極了。」
媽媽笑了，「真的假的？」
黃馨立刻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一五、一十開始數數。」
營業收入很快統計出來了，一共得到四塊三毛五分錢和六斤半糧票。
黃瀚道：「爸爸，我們也不貪心，明天再煮一百五十個茶葉蛋，正好是滿滿一飯鍋，拿去賣。
為了利潤最大化，想請你中午提前下班，去你們廠子附近的生產隊逛一圈走幾戶人家，我相信十五斤雞蛋肯定用不著跑十家就能夠收足，你出價二毛錢一斤就完全可以了。」
張芳芬道：「道舟，黃瀚說得對，小販去鄉下收雞蛋不會高於二毛錢，有時還賒賬，你給現錢又用不著挑大的收，只要達到一斤十個就行，應該很容易。」
黃道舟想了想道：「十五斤雞蛋一斤省五分錢成本，應該是七毛五分錢，一個月下來二十幾塊，乖乖隆地冬，都比我半個月工資高了。」
黃瀚笑了笑，道：「估摸著你花一個小時就能夠搞定，以後有了固定人家，還用不著一個小時。總比你想著去輪船碼頭做苦力容易賺吧！」
財帛動人心，這一刻黃道舟已經看到了改變貧窮的希望，他不再猶豫了，道：「我肯定在中午回家時買足十五斤雞蛋帶回來。」
黃瀚道：「十五斤多些少些都不要緊，姐姐拿四塊錢給爸爸。
我們明天接著做生意，但是沒有必要去得那麼晚，完全可以在六點半之前到達電影院門口，這時離晚上七點半的電影開場還有一個小時，足夠我們賣光茶葉蛋。」
黃瀚已經用行動證明了所制定計畫的可行性，今天晚上得到了兩塊多錢的利潤。
明天如果能夠賣十五斤，又是直接去農民家裡收雞蛋節約了五分錢成本，一隻茶葉蛋的毛利潤就是三分錢左右，純利潤應該能夠超過四塊錢。
如果每天都能完成目標任務，一個月就能夠到手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塊的純利潤，這就相當於黃道舟工資的三倍有餘。
黃道舟的工資是從一九七九年開始由拿二十塊錢的生活費調高到了一個月三十四塊八毛，以前的工資一分錢沒補，級別少了兩級。
如果能夠把賣茶葉蛋的小生意做下去，相信很快就能夠脫貧，致富倒是不至於。
問題是茶葉蛋誰不會煮？如此低端的行當很快就會遭遇太多競爭。
「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這句話純屬扯淡，賣茶葉蛋的人多了，靠做這個賺點小錢養家糊口都不可能。
所以黃瀚沒有幻想著能夠做多長時間，只要能夠做幾個月積累出幾百塊本錢就心滿意足。
以小搏大叫做什麼？黃瀚將要以一隻王八的本金慢慢運作，萬一成為大亨後也可以嘚瑟：「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逮到了王八，有了第一筆資本。」
希望就在明天，這個星期五的夜靜逸安詳，黃道舟和張芳芬卻貌似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苦熬了近二十年，不知不覺間白髮已經爬上了鬢角，家裡卻是窮得連日光燈都捨不得裝一盞。
如果真是一天能夠掙四塊錢，一個月有一百二十，花三十幾塊錢裝上日光燈，再花八十幾塊錢買下那台「蝴蝶」牌舊縫紉機，那該多好。
妹妹早來信說了，寄放在舊貨商店售賣的那台縫紉機她仔細瞧過。
人家用得仔細，經常擦油，基本上沒有零件生了銹，人家本來堅持要九十塊錢，還是妹妹說好話才讓了三塊錢。
要不要明天寫信去滬城告訴妹妹把那台縫紉機買下來，可是萬一茶葉蛋生意不是那麼好做，攢不下錢，怎麼辦？
妹妹家五個孩子，也不寬裕，給墊上了錢自己卻拿不出，妹夫恐怕要對妹妹發脾氣。
正在黃道舟胡思亂想之時，床鋪那一頭的張芳芬輕輕踢了他一下，道：「怎麼了，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啊？」
「嗯！腦子亂得很，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總是睡不著。」
「道舟，黃瀚這孩子一下子這麼有主見我倒是有些擔心了，古書上都說早慧的孩子命都不長呢！」
「呸呸呸，別瞎說，我兒子肯定長命百歲，你也別胡思亂想，趕緊睡吧。」
「我再有三五天就能夠把幾件人家急著要的衣服趕出來，如果明天茶葉蛋還能賣得好，我就準備少接縫縫補補的活兒。」
「就應該這樣，每天看你縫個不停，我心裡甭提都難受了，以後乾脆不做這勞什子縫紉活兒。」
「我倒不是嫌辛苦，而是嫌吃苦受累一個月還掙不著二十塊錢，要是賣茶葉蛋一個月真能夠掙一百多，那該多好。」
「誰知道呢！不到手的錢都不能算數。」
「我在想啊！要是家裡每個月真有一百五十幾塊錢，我該怎麼花？每天都吃肉也花不了兩塊錢啊！」
「嘿嘿！真天天吃肉，一頓肯定吃不了多少，一塊錢就夠了。可是有錢也沒用啊！我家哪有那麼多肉票。」
「這不打緊，我可以給孩子們買雞吃，一隻不到二斤的小公雞一塊錢左右就能夠買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