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維納斯酒店

在埃斯克維林區一條是偏僻、最狹窄而且最污穢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店。這家酒店,坐落在埃斯克維林門和奎爾貴杜朗門之間那段古老的賽爾維烏斯·杜里烏斯時代建成的城牆邊,白天黑夜都開門做生意,而晚間尤其是它主要的營業時間。酒店的名稱叫做「里比金娜·維納斯」或者叫做「喪葬女神維納斯」那是管理死亡、喪葬和死人的女神。這家酒店之所以起這樣的一個名字,大概是限它附近的地段有關係的。酒店的一邊是一片小小的給平民埋葬的墓地。好多小小的墳墓,因為亂七八糟地埋著死人,老是發出陣陣的惡臭;而酒店的另一邊,是一片一直伸展到塞斯太爾司貿易堂才止的荒地。傭僕、奴隸和赤貧如洗的窮人的屍體都拋在這兒;狼和雕就在那些屍體上面大開葬宴。這片陰慘慘的荒地發出來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氣都受到了它的影響。但在五十年以後,就在這片由於無數屍體變得非常肥沃的荒地上,財產多得駭人聽聞的大富豪馬森納開闢了好幾個名聞遐邇的果園和菜園;這樣,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得到,那些園子獲得了極其豐富的收穫。那些果園和菜園,給它們主人的餐桌,帶來了平民階級的骨肉沃肥了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鮮美蔬菜和珍奇果品。

酒店的門口掛著一塊畫著維納斯女神的招牌,但畫上的神像,與其說她象美之女神,倒還不如說她象面目可增的復仇女神梅該拉,這顯然是出自一個窮困潦倒的蹩腳畫家的手筆。一盞被風吹得晃來晃去的小燈,照著這位可憐的維納斯女神,但這絲毫也不能吸人們更仔細地欣賞它。但無論如何,這—點幽暗的燈光已足夠喚起過客的注憊,把他們吸引到釘有山毛櫸樹枝的酒店門口來了;就另一方面說,燈光究竟也把籠罩著這條污穢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驅逐了一些。

客人一進小而矮的門,走下用石塊胡亂疊成的步階,就可以來到一個煙霧騰騰,煤煙熏黑了的潮濕房間。

在門的右面,靠牆砌著一個爐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燒,灶上煮著各種盛在金屬制的器皿中的食物。在這些食物中間,有該店的傳統名萊灌腸和永不變換的肉丸子;肉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麼,那是誰也不願意知道的。烹調這些食物的廚師就是這家酒房的老闆娘兼女掌柜「獨眼」魯泰茜雅。

爐灶的一邊,在一個不大的開著的壁龕里,放著四尊小小的用紅色陶土燒出來的拉爾神的像。那就是保護家宅的灶神爺爺。為了供奉這些炊神,那兒還點著一盞小小的長明燈,放上好幾束鮮花和一個花環。

爐灶旁邊放著一張污穢不堪的小桌子和一個以前塗過金粉、上過紅漆的小凳子。這張凳子是酒店老闆娘魯泰茜雅在侍候客人有餘暇時坐的。

沿著牆壁,不論是左面和右面,爐灶前面也一樣,放著好幾張吃飯用的舊飯桌。桌子的周圍是粗糙不堪的條凳和跛腳的小方凳。

天花板上吊著一盞踢皮製的掛燈,燈裡面放著四根燈草。燈光連同正在灶內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斷地把籠罩這個地窖的黑暗驅逐出去。

在那道作為酒店人口的大門對面的牆壁上又開了一道門。那道門裡面,是另一個比較小、也比較乾淨些的房間。一個顯然很不顧羞恥的畫家,為了好玩,在那個房間的牆壁上畫了好些穢褻不堪的圖畫。牆角上點著一盞裡面只有一根燈草的油燈,幽幽地照著這個房間,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夠看到一部分地板和兩張餐榻。

羅馬紀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在第一支火炬點燃後一小時光景,維納斯酒店裡的客人特別擁擠。喧嘩和吵鬧不僅充滿了整所酒店,而且響徹了整條巷子。「獨眼」魯泰茜雅跟她那個家煤煙一般黑的衣索比亞女奴隸正在忙碌地張羅一切,竭力去滿足那些同時從四面八方鬧嚷嚷地向她們提出要求的飢餓的顧客。

「獨眼」魯泰茜雅,是一個高大、強壯、結實、臉頰紅潤、但在栗色的頭髮中已經夾雜著許多白髮的四十五歲的女人。她在年青的時候本是一個美人兒,但是現在,她那張漂亮的臉卻被一道傷痕弄得非常難看。那道傷痕從太陽穴起,橫過右腳,直到毀掉了鼻翼的鼻子那兒。右眼的眼珠子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了乾癟的眼皮遮蔽著那個空虛的眼窩。由於這—難看的毀傷,魯泰茜雅好幾年來都被人家叫做「蒙諾柯拉」,那就是獨限女人的意思。

說起那道傷痕的來歷,得提起一樁很久以前的事情。魯泰茜雅本來是兵士盧非諾的妻子。盧非諾曾經隨著羅馬的軍團到阿非利加洲討伐朱古達王。勇敢地打了一年多的仗。當凱烏斯·馬略打敗了朱古達王回到羅馬時,盧非諾就隨著大軍一起回來。那時魯魯泰茜雅正是最漂亮的時候,但她並不完全遵守列在十二銅表法中的婚姻條例。某一天,丈夫因為嫉妒妻子跟住在隔壁的那個殺豬的鄰居有暖昧關係,就拔出了短劍刺死了那個屠夫,接著又在妻子的頭上砍了一下,想教訓她牢牢記住遵守婚姻條例的必要;結果,這一教訓的痕迹就永遠留在她的頭上了。但戶非諾當時以為這一下子把她砍死了。他害怕會給司法官抓去判罪——在當時殺死妻子倒還沒有什麼,而殺死那個屠夫就得象殺死「親人」一般判罪——就在當天晚上匆匆逃走了。後來,當英勇的阿爾賓納姆人凱烏斯·馬略在值得紀念的賽克斯特河附近,迎頭痛擊條頓人的軍隊、解除羅馬的危難時,盧非諾也跟著他們崇拜的統帥出征,而且就在那一次戰役中犧牲了。

過了幾個月,魯泰茜雅那可怕的創傷終於癒合了,她就收集了她的私蓄和別人送她的錢,湊成了一筆可以置備酒店生財的不大的款子。她打動了「努米底工人的征服者」昆杜斯·采契里烏斯·梅台爾的慷慨心,得到了這所他賞賜給她的簡陋小房子。

但是,不管魯泰茜雅毀損了的臉怎麼難看,她那殷勤的態度和快活的性情還是吸引了許多顧客,而且他們曾經不止一次地為了她而打起架來。

到維納斯酒店來的都是窮人:木匠、陶工、鐵匠以及一些無可救藥的酒徒——掘墓人、馬戲班裡的大力士、最下等的戲子和小丑、角斗土、假裝殘廢的乞丐以及娼妓。

但是「獨眼」魯泰茜雅對客人並不苛求,而且不去過問他們的一切細節,因為這兒並不是錢莊老闆、騎士和貴族來的地方。尤其是,在寬宏大量的魯泰茜雅的眼中看來,按照朱庇特的意志高懸在天空中的太陽對富人和窮人都一樣,既然有人為了富人開設講店、酒樓和旅館,那麼窮人也就應當有他們自己的酒店;除此之外,魯泰茜雅還非常相信:從某個窮人或者騙子衣袋裡拿出來的阿司、夸特倫和塞斯太爾司,跟有錢的城裡人或者高傲的貴族拿出來的錢是絲毫沒有差別的。

「魯泰茜雅,真見鬼,你還不把那該死的肉丸子搬來嗎?」一個臉上與胸前滿是疤痕的年老角鬥士喊道。

「我要用基斯太爾司打賭,那肉丸子的肉是魯菲尼替她從埃斯克維林義家地上拿來的,那是還沒有給烏鴉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這就是魯泰茜雅那魔鬼才吃的肉丸子的原料!」坐在老角鬥士身邊的一個乞丐喊道。

大家對這假裝殘廢的乞丐的惡毒玩笑,發出一陣響亮的哄堂大笑。但是掘墓人魯菲尼,一個臉上生著許多酒刺、臉色紅潤但是神情冷漠的結實的矮胖子。對乞丐的玩笑顯得很不高興,因此他帶著報復的口氣大聲說:

「魯泰茜雅,聽我這個誠實的掘墓人說:當你替這個污穢的范萊尼(這就是那個乞丐的名字)做肉丸子的時侯,你就把他用線縛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傷口的那塊臭牛肉一起放進去吧。其實他身上什麼傷也沒有,只是為了使那些慈悲的人多施捨一些錢給他罷了。」

跟著這一反駁又迸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

「朱庇特不是一個懶漢,決不會在天上熟睡的;他馬上會發出一陣雷火,叫你立刻化為灰塵!那時候,我就要和你這沒有底的臭酒囊再去了!」

「我對著地獄裡的神王普魯頓的黑葯杖起誓,我要用我的拳頭捶破你這野蠻人的嘴臉,讓你受到幾處真正的傷,叫你再騙不得人;但這樣一來,乞丐,你倒可以有權利哀求人家可憐你了。」

「好吧,等著吧,等著吧,你這愛胡說的傢伙!」乞丐從座位上跳起來掄著拳頭張開整個喉嚨喊叫。「等著吧。我要立刻把你送到卡隆那兒去。我對財神梅爾庫利斯的翅膀發誓,我要從自己的錢里拿出一個銅幣來送你,把它塞在你這惡狼的牙齒里,你站穩了!」

「住手,你們這兩個畜生!」一個身材高大的馬戲班裡的大力士凱烏斯·泰烏利維斯,因為那骰子擲得入了迷,就大聲吼道;「住手,要不然的話,我對著奧林比斯山上的大神起誓,我要叫你們兩個面對面地相撞,把你們的臭骨頭撞得粉碎,叫你們變得象兩捆在麻櫛中梳過的苧麻一般!」

幸而,「獨眼」魯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隸衣索比亞女人阿蘇兒端來了兩大盆裝得滿滿的熱氣騰騰的肉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裡人數最多的兩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撲了上去。

吵鬧頓時停止了。那些首先搶到食物的幸運兒,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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