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桃花 第四百二十九章 羽衣(八)

一縷微光穿過細雪與窗紙,落進屋裡,落在枕間,落在白薇眉頭。她眯開眼,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細碎的光照進她的眼睛。她動了動鼻子,令人安心的氣味縈繞鼻尖……這,是從旁邊傳來的。她偏頭看向旁邊,葉撫的睡容映入眼中,一下子,她的臉泛起潤紅,昨夜之事,水霧一般在她腦海里迷濛、濕潤。

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幸福感填充進她的心房。她想要側過身子,但一動就發現頭髮被葉撫壓住了,於是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用手把住被壓住的頭髮,一點一點往外抽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像是做賊一樣這麼小心,但她覺得小心就對了,大概……這是一個女人的矜持吧。

但葉撫還是醒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選擇躲閃的是白薇。她連忙腦袋一埋,閉上眼,裝作還沒醒的樣子。慌亂作態的她,一隻手還把著頭髮,另一隻手放在葉撫肩頭。

這副模樣,可愛極了。

葉撫看了看白薇裝睡的緊張睡顏,會心一笑。他伸出手,同白薇手十指交叉相握。指連心,指連指便是心連心。

白薇抖了抖,然後抿著嘴唇睜開了眼,眼中泛著淺淡的霧氣。

葉撫翻過身,貼在她耳邊說,「早上好。」

白薇耳朵受了熱氣,一下子就紅了,紅到了耳根子。她抬手擋住臉,「你知道我醒了吧。」

「嗯……嗯。」

「嗯?」

「差不多吧。」

「什麼啊。」白薇努努嘴,不太滿意葉撫這種猜謎似回答。

葉撫微微起身,將壓在身下白薇的頭髮順了過去,然後他平躺著說:「你看著我,我就知道你在看著我。」

白薇側過身,嘀咕道,「凈說這些羞人的話。」

「昨晚——」

葉撫只是說出兩個字,就被白薇打斷了,「昨晚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葉撫調笑,「要不要我幫你想想?」

「不要啦……」白薇語氣有些尷尬。她到底還是秉著女人的那份矜持,即便是坦誠相待的局面,從小接受儒家文禮教育的她也依舊是保守含蓄的。說著,她翻過身,白了葉撫一眼,「你居然調戲我。」

葉撫腦袋湊過去,輕輕吸了吸氣,鼻尖在白薇脖子上觸碰,呼出的熱氣讓白薇有些慌亂與發軟。卸下了任何防禦的白薇,只是個愛讀書、喜歡種花彈琴的文靜女子,沒有葉撫那份厚臉皮與開放的觀念。

「葉撫……」白薇只是柔軟地呼叫一聲,並沒有抵抗。

她眼中泛著潮濕的霧氣,兩隻手緊緊抓住葉撫後背。她很緊張,甚至比昨晚還要緊張,將葉撫後背抓出紅印子了。

葉撫感受到她的緊張,便沒有太過急切,只是貼在她身旁,輕輕撫摸。或許,先說說話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感覺到葉撫進一步的動作,白薇反而有些著急,她禁不住問,「怎麼了?」

「想說說話。」葉撫閉著眼,慵懶地說。

白薇可不像她說的那樣,忘了昨晚的事。她的印象里,昨晚自己並沒有喝醉,但卻是迷迷濛蒙的,或許那個時候正是情緒與愛意的最佳時候吧。念及這一點,她不禁有些怪罪自己無法控制的緊張。

「葉撫,跟我……是不是,不太……輕鬆。」白薇語氣低低的。

「不會的。總不能要求你什麼都會。」

「對不起……」

「不用道歉。這不是一個人的事。」葉撫輕聲說,「倒不如說,我也還是很喜歡你這份羞澀。」

白薇打了葉撫肩膀一巴掌,「你太奇怪了!可不能這樣!」

葉撫笑笑,「開玩笑的嘛。」

「不許開這種玩笑。」白薇瞪著葉撫說。

「好好好。」

「不許這麼敷衍!」

「一定!」

葉撫心裡哭笑不得。白薇總是能給他驚喜。他能在白薇身上感受到一個知性女人的成熟,能感受到一個文靜女子的羞澀,也還能感受到這份單純的認真勁兒。

白薇捂在床里,半側著身子,小聲問,「葉撫,會不會覺得我太瘦了……」

「瘦?」乍一聽,葉撫還覺得莫名其妙,仔細一想,明白了白薇是在問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夠豐滿。「在我家鄉,你這樣的身材最討喜。」

白薇悶聲道,「我不要知道在你家鄉討不討喜,我要知道,你……」她在明安城時,莫芊芊對她說過,男人就喜歡豐滿的。這讓她耿耿於懷,不曾有喜歡的人時,對外界人的評價無所謂,置之不理,但有喜歡的人了,腦袋也就跟著變傻了,變得去在意,不想在意也止不住地去在意。

「你不瘦的。骨架小,纖細。」

白薇神傷道,「那不就是瘦小嘛,非要給個纖細的形容。」

「這……」葉撫呼出口氣,「那我大概就是喜歡瘦的吧。」

「真的嗎?」白薇驚喜出聲,又立馬止住,她覺得葉撫是為了安撫她。

葉撫忽然鑽進被窩,然後翻身,將被子撐起來,面朝著白薇。「人是視覺動物,若你不符合我的審美,那或許在明安城便沒了緣分。」

白薇咬著牙,「你說得好過分哦。」雖然她沒聽懂「視覺動物」是什麼意思,但大致明白葉撫也是因為她的相貌符合他對美的認知才會和她接觸。她小聲嘀咕,「要是我是個醜女……」雖然心裡很開心葉撫讚美她,但還是忍不出這樣念叨。

「那大概我只會讓你避免成為傀儡神,而不會喜歡上你。」葉撫說得很實誠。

白薇狠狠地在葉撫胸口錘了一拳。她可沒有省力,甚至使上了神力,也只有葉撫扛得住她這一拳了。雖然葉撫說了實話,沒有騙她,但是她依舊不滿意葉撫這樣說,所以她打了葉撫一拳,接著她又哼了一聲,「雖然我揍了你一拳,但我還是愛你的。」

葉撫笑了笑,「雖然你揍了我一拳,但我還是愛你的。」

……

「葉撫,昨天晚上我又夢到你了。」

葉雪衣看著鏡子里的葉撫,笑吟吟地說。夢到葉撫這件事似乎能讓她產生某種奇怪的自豪感。

葉撫手捧著葉雪衣濃厚的頭髮,輕輕梳弄著。他笑問,「是嗎,夢到了什麼?」

「夢到我走丟了,走到一個沒有太陽,沒有人,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然後我在那裡等你,等你,一直等你。」

「為什麼覺得是在等我呢?」

葉雪衣轉過頭,不滿意地說,「我只會等你的嘛,什麼為什麼的。葉撫你太奇怪了。」

葉撫笑笑,「那等到我了嗎?」

「好像有,好像又沒有。」葉雪衣露出思考的神情。

葉撫問,「你不是都夢到我了嗎?為什麼又說好像沒有。」

葉雪衣擰起小眉毛,「因為那個人好像不是你。」

「不是我?」

「不是不是你,而是不是現在的你。」

「現在的我?」葉撫幫她編好了頭髮,將她轉過來面朝自己,「什麼意思?」

葉雪衣一副憨態的模樣,笑吟吟地說,「葉撫你現在太溫柔了,溫柔得想讓人一直抱著你。跟夢裡的你一點都不像。」

「那夢裡的我是什麼樣呢?」葉撫輕聲問。

葉雪衣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撫,過了一會兒,眨眼笑道:「大概就是那種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吧,一點都不溫柔,冷冰冰的。」

她的聲音是小孩子的聲音,但語氣透露出些難以言喻的味道。這一如葉撫所知,葉雪衣從來都不是一個小孩子,是橫跨了歲月的史詩。

但現在,在葉撫面前,她只是一個小孩子。

葉撫將她一縷鬢髮捋過耳彎,笑著說:「夢總是相反的。」

這種逗小孩子的話讓葉雪衣很受用,她歡快地跳下板凳,蹦蹦跳跳地沖了出去,邊呼喊著「又娘,又娘,快來,快來」!

葉撫注視著她消失在走廊盡頭,然後偏頭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來到這裡後便沒處理過頭髮,現在已經長到垂落肩頭了。他抓起一把自己的頭髮,小聲嘀咕,「倒是越來越有這邊的樣子了。」

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頭髮重新剪斷。

但,剪斷頭髮又能收穫些什麼嗎?又能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樣嗎?

他暗自搖頭,呼出口氣,踏步離去。

午飯在笑笑鬧鬧中過去。他們的和諧與笑意讓三味書屋看上去從來不曾失去過什麼,一如往常那般。

又娘又找了處既可以曬太陽,又可以避細雪的地方打盹兒。打盹兒對她而言是除了生命外的最重要之事,好似對大多數貓都是如此。葉雪衣有著要在葉撫面前表現出乖孩子的意思,也不鬧騰,很是聽話,安靜坐在書房裡,面前擺本書,一副萬事好皆不如我讀書好的模樣,只是她那時不時張望門窗找尋葉撫的眼神出賣了她。

葉撫可沒有去看葉雪衣到底有沒有認真看書的想法,他很清楚,沒有她不懂的,也沒有她需要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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