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桃花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戴面罩的女人(完)

今天的落星關跟以前有些不同,多了日出。

落星關有過許多次日落,有過許多次燦爛星空,有過夕雲高掛長空,卻從不曾有過日出。因為同天下隔絕的緣故,見不到太陽才是正常的,所以沒有人知道以前的日落與燦爛星空是怎麼回事,更加沒有人知道這都不曾出現過的日出是怎麼回事。

大家都出來了,出來看日出。對於一來到落星關就再也沒有離開的人而言,日出帶給他們的不簡簡單單是光,更多的還是「可能的希望」的感動。他們是感動的,但響徹整個落星關的號角聲沒給予美麗的氛圍。

號角聲高昂而急促。

所有人都知道,戰鬥將再次爆發。卻當他們各自回屋,開始收拾整頓的時候,悍雷滾滾般的戰鼓之聲轟然炸響,巨大的聲浪從落星關中樞區散開,激起塵浪,拍到在牆壁上、行道樹上以及人身上,整個落星關一下子湧起塵霧,緊接著又是一聲戰鼓聲,也裹挾著聲浪,將塵霧擊落,驟然變化的場面像是巨人落足。

不待人反應,又是一聲,這一聲向著落星關上空涌去,巨大的聲浪帶著明顯的灰白色氣旋,在空中凝結成一個巨大的標誌——「長劍掛空,圓月相映」的決戰標誌!

決戰,以迅雷之勢,蠻橫暴力地沖向眾人!

所有人都知道,落星關最後一戰來臨。戰鬥過無數次的他們精神立馬繃緊,即便並沒有人刻意去協調,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做什麼。

於是,整個落星關在美麗的日出之下,涌動起來。

東庭第三大街中段的一座院舍里,珂媟挎劍於腰,雙手抬起向後,相對一卷,將一頭長髮攏起,盤起來,然後在束以頭繩。她整個人筆直站著,看向日出,心道任何不尋常總是結伴而來。沒多做感慨,她撇頭看去,對著整個收整符篆的祁盼山大喊道:「隊長,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因為知道這次戰鬥是決戰的緣故,祁盼山心裡很不平靜,一種莫名的煩躁感不住地湧起,怎麼都平息不了,讓他很是彆扭,忽然聽到珂媟喊自己,晃了晃神,反應過來想拒絕時,發現珂媟已經不見了。這無疑讓他更加著急,額頭湧出細密的冷汗,他連忙念了一段清心咒,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他以氣御聲,向自己小隊的每個人傳音:「快點收整好,切記一定不能遺漏任何東西,該帶上的底牌一定要帶上,這是決戰,比之前任何一次戰鬥都要危險!」

得到眾人的答覆後,祁盼山再次皺起眉,他發覺剛被壓下去的煩躁之意再度湧起,牽動他整個心脈,直至腦海。他無法知道這份煩躁之意到底從哪裡湧起的,但是他莫名地知道,似乎自己不做些什麼,煩躁便不會消失。

那麼,到底該做些什麼呢?

祁盼山手使勁兒地按住眉心,直到按得發痛發脹。他來回踱步,在心裡默念著一些莫名的東西,已經不打算悟透些什麼了,就想到什麼便是什麼。修道的他,本應是了無牽掛,一身蓑雨映青山的,但總有那麼個人,那麼件事留在心裡揮之不去。

想到她,他一下子就名字自己想要做些什麼了。於是,他連忙取來紙張,沾墨上筆,不顧好看與否,頗有些急促地將自己所有的話全部寫在上面。一番寫下來,一眼看去後,他只是心酸地呢喃:「這麼久過去了,竟還是沒有一點遲疑。」

昨晚這些,他深深地呼了口氣,靜立門口,遙望長空日出,等待著小隊成員收整完成。

就在隔著不到三丈的隔壁院舍,珂媟鼓起勇氣將門敲響。一陣風替她開了門,她朝裡面望去,見溫早見立在空蕩蕩的院落之中,身旁是一朵悠悠環繞旋轉的蓮花。

日出照立人,立人照蓮花。

珂媟晃神片刻後,走進去,正想開口,溫早見忽然閃身到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邊。溫早見沒說什麼,但珂媟懂其意,安安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接著,珂媟聽見從那朵蓮花里,不斷傳來陰瑟瑟的聲音,像某種只存在於亂葬區的鬼怪的嚎叫。她想了想,「青鬼」二字出現在心裡頭,那是亂葬區的一種惡靈。她有些疑惑,為什麼會在這朵蓮花里聽到這樣的聲音。她有細緻一聽,發覺似乎又跟青鬼嚎叫不太一樣,多了一種沉悶的壓抑感,給她一種只剩一人面對空寂深邃的虛空。

她沒問溫早見這到底是什麼,實際上,她聽著聽著有些陷進去了,陷入了那種陰瑟、壓抑、沉悶嚎叫帶來的瀕死般的絕望感。忽然,她渾身一顫,驚覺過來,發現溫早見緊緊拽住了她的手。

「啊!」珂媟驚聲道:「發生什麼了!」

溫早見招手,蓮花落進她手心,沉沒進去。她皺皺眉,看一眼珂媟後還是舒展開來,「你差點著魔了。」

「著魔?」珂媟不寒而慄。

溫早見鬆開珂媟,看著日出說:「剛才從蓮花里傳出來的聲音來自黑線深處。那是黑線深處一直蟄伏的妖的聲音,之前它們都沉睡著,這次蘇醒了。」

「為什麼蓮花能傳出這樣的聲音?」

「上次我進入黑線深處,在那裡留了點東西。」

珂媟眼睛顫了顫,「就是那次受了傷嗎?」

溫早見點頭。

珂媟腦海里尚殘留著那些聲音,一細緻去感受便禁不住顫抖。她幽幽地說:「僅僅是聽著蓮花傳出來的聲音就差點發瘋,如果真的見到了……」她抬起頭看向溫早見,「會怎麼樣?」

溫早見背著手說:「一直沉睡的妖比我們之前見到的任何妖都要恐怖。如果真的碰到了,」她看著珂媟擔憂的眼神,果決地說:「跑,有多遠跑多遠!」

「啊!?」

溫早見皺起眉,「我沒和你開玩笑,落星關最後對弈的一定不會是我們。」她再次加重語氣,「如果那種你看一眼就覺得恐懼的妖出現了,就拚命逃,什麼都不要管。」

「可是——」

珂媟沒說完,溫早見便強硬打斷她,「會死的。正面遇到那種妖,沒有存活的可能性!」

珂媟立馬感受到濃烈的壓迫感,她咬著牙問:「你呢?你會逃嗎?」

溫早見只是輕輕說:「我會儘力活下去。」

「你已經想好了會碰到死亡威脅了嗎?」珂媟抬著頭,緊緊看著溫早見。

「落星關的每個人都可能會死。」

「但我不想你死。」

溫早見看著珂媟倔強的眼神,欲言又止。她沒法答應她什麼,那很不負責。

「但是,這場戰鬥,無法避免。」

「你也可以向你之前說的那樣啊!碰到那種剛蘇醒的妖,就逃,逃得遠遠的。」珂媟有些任性地說。

溫早見俯下身,撩起珂媟垂落耳際的頭髮,「我是一名大守,身後站著成千上萬守關人,是他們的牆。你有見過牆逃跑嗎?」

「可你本沒那種必要!」

「這與必要與否無關,我只是想堅守到最後一刻。」

珂媟低著頭,「你明明是洛神宮的神女,是頂尖的天才,幹嘛要壓上自己的命。」

溫早見笑了笑,「我還沒有賭命的資格。」

「那就不要賭!」

「這不是賭,我只是想這麼做。」溫早見搖著頭說。

「真的想嗎?發自內心,還是因為她?」因為有些激動的情緒,這句話問出來後,珂媟就有些後悔了,她不想在溫早見面前提起「她」的,但一時沒忍住。

本來做好了被溫早見冷眼相待準備了,卻只聽溫早見笑著說:「你還是去打聽她了。」

珂媟咬著牙沒說話。

溫早見輕聲道:「這沒什麼的,你自然有資格去了解每一個人。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之所以想要堅守這片土地,並非她曾在這裡戰鬥過,而是身為一個守關人,一個被大家信賴的守關人的職責。」

「我家裡人從小就告訴我,修仙世界是殘酷的,正義凜然的東西是規則里的明燈,卻是混亂里的心頭刀。活著才是永恆的道理。」

「我很贊同你的話,活著才是永恆的道理。」

「那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向死而生才能永恆的活著。」

珂媟有些懵,「什麼意思?」

「一位先生告訴我,天下有兩種人,向生而生是一種,向死而生是一種。前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你覺得後者是什麼?」

「為了死去而活著?」

溫早見搖搖頭,「應當是將死看做生的一部分。死是生的結局,生是死的開端。」

「可死了就是死了啊!難不成要說起輪迴之道嗎?」

「那你覺得是怕死能活得更好,還是不怕死活得更好?」

珂媟覺得依照自己反駁溫早見的立場,應當是怕死,但她想著想著覺得很不對勁兒,似乎總是聽起一句諺語:怕死的人死得更快。她不知道這諺語有何根據,就是覺得似乎怕死的人並無法活得更好,但她又不願意承認不怕死就能活得更好,因為她覺得一個不珍愛自己性命的人不配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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