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桃花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戴面罩的女人(六)

溫早見盤腿端坐在自己的修行蒲團上,身周縈繞著獨屬於洛神宮的雪藍色光暈。這時候她是摘下了面罩的,如同洛神宮宮主青君所言,洛神宮每一個弟子放在外面都是妥妥的大美女,有著「神女」之稱的溫早見自是絕色。早在她十五歲那年,剛剛成為神女之際,便得了一句「早見霓裳羞月色」的讚美。

這句讚美出自向來對人容貌有著極致挑剔的青君之口。先前,溫早見隨著曲紅綃進了黑線深處,溫早見臉部受了傷,遭了黑線氣息侵蝕,饒是是曲紅綃這樣子冷清的人也為她感到憂慮,說著「這麼好的臉,總不能毀了去」,幾番自責。

只是,曲紅綃走後,溫早見就再不願露出臉了。

一陣輕細的敲門聲在外面的院子里響起,溫早見緩緩睜開眼,掠出一道氣息,見了外面是何人後,收起功法,戴上半貓面罩,出了修行間,去院子里開了門。

祁盼山就站在外面。

「溫大守,要叨擾你了。」祁盼山拱手,微微據腰。

溫早見點頭,「請進。」

便進去了,二人坐在客房裡。溫早見並不倨傲,盡足了待客之道,同祁盼山泡了點茶。落星關這地方是沒什麼好茶喝的,有一口茶味兒水便夠了,都不怎麼講究。

「溫大守客氣。」

溫早見搖搖頭,「不必如此,我住在這兒也快一年了。」

祁盼山笑道,「一年裡,戰事始終沒落下,也就沒有個好機會來拜訪。」

「祁隊長,我雖有點修為,也被選作了大守,但你應是知道,我是個年輕人,並不太喜歡人情世故這一套。」溫早見緩聲說,「相較於此,我更喜歡直接一點。」

祁盼山知其意,微微吸氣,神情認真起來,「大守已這般說,那我也就直接說了。這次來叨擾呢,我是想了解一下珂媟的事情。」

「珂媟啊……」溫早見腦袋裡浮現起那個活潑的女劍客,也又浮現起另一個活波的小劍客。「你說。」

「珂媟是前不久才加入我的隊伍的,她是個很活躍積極的孩子,也很樂觀,但最近一段時間裡,我發現她很反常,常常會有些陰鬱憂愁,每每問起,都道是無所事。她畢竟年齡不大,這樣的情緒在當下這個戰事環境里,很危險,稍有不慎便會丟了命。我很擔心她,身為她的隊長,有義務幫助她。」祁盼山說完,看了看溫早見。

半貓面罩也將眼睛遮了,祁盼山看不出溫早見神情如何,只聽她平淡地說,「你覺得是我影響了她嗎?」

祁盼山搖頭,「倒不是如此,只是私以為,上次你從前線歸來,她拜訪了你,回來之後心思就始終落不下了。我無從可解,只得前來向你了解。若是她有得罪你,還請不要計較。」

「是啊,那個時候,我剛從黑線深處回來,她的確來找我了。」溫早見端坐著,因為剛修行結束,髮絲透著涼意,「她像更年輕時的我,崇拜強者。」說著,她笑了笑,「也還有著我年輕時那種死皮賴臉的勁兒,就黏著人不放。」

祁盼山聽此,尷尬道,「實在抱歉。」

溫早見笑笑,「沒關係,能從她身上看到點我以前的樣子,也並不討厭。」

「可是,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祁盼山問。

「為什麼……」溫早見恍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祁盼山愣了一下,因為他覺得溫早見說這句話時,顯得很無力。他見到的溫早見,大都是果決、雷厲風行,基本沒有像這般樣子。這一下子,他又一次覺得女人好難懂,好複雜。這使得他想起那位先生曾同他說過的一句話,「為什麼許多女人看上去顯得矯情、脆弱容易崩潰?除去一些人性格如此外,大都是她們相較於男人所要承受的壓力更多,這是同大眾認知相悖的一個結論」。

祁盼山起初是不認同先生的這句話的,他覺得女人就是小女人,作不得大丈夫,才會那般矯情和小氣,但是,現在看來,真的是那樣的嗎?自己到底有好好地去了解過這個群體嗎?自己如果真的了解的話,還會跟何瑤之間存在隔閡嗎?他不知道,但是他想知道。

「那你跟她之間發生了什麼嗎?我記得,白天的時候,你從她身邊經過說了句『不要想太多,也不必耿耿於懷』。」祁盼山問。

溫早見憶起了那天晚上,「那晚,從黑線里回來時,我是受了傷的。恰逢此時,珂媟來了。她的確是仰慕著我,看著我時,眼裡都快開出花了。不過,因為受傷和一些念想,情緒並不高,對她比較冷淡。」她停了下來,又想了想,「大致就是這般。我之所以同她說不要耿耿於懷,是我覺得我可能無形之間傷到了她,對此我感到抱歉。」

祁盼山聽著,皺了皺眉,從溫早見所說,聽不出任何異常。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的話,那的確不能說是在溫早見這邊受到了影響,「唉,我問起珂媟,她也只是笑著搖頭說沒什麼,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來麻煩你了。結果現在你也並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許,是其他的原因吧。」

「可她為什麼——」說著,溫早見忽然頓住。

「怎麼了?」

溫早見愣了一下。她本是想說珂媟為什麼會害怕她,但說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珂媟那種情緒似乎並不是害怕,而是一種這個年紀會有的扭捏與不知所措,可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她笑笑,「珂媟這個年紀,偶爾也是會出現這種情況的。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

祁盼山又嘆了口氣,「可總歸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啊。很危險的。我也是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不知大守你能否給我一些建議。」

「雖然都是女人。但人與人是有區別的,愛憎傷了並不相痛。」溫早見緩聲說,「說起來,我同她也並沒有太多交往,無從了解,也無從安慰。」

「那大守你以前碰到這樣的情況,是如何處理的呢?」

「我以前……」溫早見先是想了想,自己出現這種情況是在什麼時候。這樣想著,面罩之下她的雙眼顫動了一下,因為,讓她悸動過,讓她扭捏過,讓她不知所措過的,全都是那個女人,但即便是這樣想著了,也是無能為力啊,除了在心裡默念一句「真是罪孽的女人」以外,別無他法。她繼續想下去,碰到這般情緒時,自己是如何處理的,然後,她就尷尬地發現,自己似乎是死皮賴臉地黏著別人,過段時間就好了。

這,她是真的不好意思說出來,但總不能不回話,於是略顯含糊地說,「讓時間消磨一切。」

「這……不太適合現在的情況啊。」祁盼山有些無奈,「若是能憑時間,也不至於犯難了。下一次上戰場最多也就是五天過後,實在是無法保證她能恢複。」

「若實在不行,那就把她留在關內吧。」

祁盼山搖頭,「這樣做,是在摧毀她的自尊,那樣只會導致她情緒更快崩潰。」

溫早見呼出口氣,「所以啊,我就不理解,像她這樣並未經歷過多少磨難的姑娘,為何要來落星關遭罪,還是在這種時候進來。心智不成熟,就是容易吃虧。」

「但事情都這樣了,總要想個辦法的。」祁盼山說話很客氣,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因為,他很清楚,溫早見可以完全不搭理自己。

溫早見想了想,說:「這樣吧,這幾天,讓她跟我住,反正我一個人閑著也是閑了,我試試能不能打開她心扉,畢竟都是女人,或許有一些共同話語。」

祁盼山一番想下來,覺著似乎也只能這般了,自己那個院子里除了珂媟都是男的,還有著些個愛打趣她的,環境自是比不上溫早見這獨居的院子。他點頭,站起來,「那我去叫她過來。」

溫早見跟著站起來,「讓我主動去邀請她吧。」

「這?」

「姑娘家的很要自尊的,不能讓她覺得是在可憐她。」

「這樣嗎?」

「是啊,你若跟別的姑娘相處,若總是抱有憐愛,大丈夫的態度,總會是行不通的。人都是完整的個體,並不需要別人替自己安排人生,更不願被人覺得弱小,理應受到他人保護。」

祁盼山聽此一言,晃神了。他忽地明白當初何瑤為何要與自己決裂,大抵就是她失去修為後自己一直理所應當地保護她,她覺得自己在可憐她吧。想來,若不是因為她是在疼愛何依依這個弟弟,也絕對不會再放下尊嚴聯繫自己了。

他低下了頭,胸口悶沉沉地,像是填滿了沙子。

溫早見輕瞥他一眼,並未多說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本書,情節總是跌宕起伏,感情總是悲歡共存。她起身,輕輕地朝著外面走去,迎著夜風,也不叫祁盼山。

祁盼山望了望天邊,也出去了,但他沒有會自家院子,而是進了這明燈夜裡長長的街道,一是他不想讓珂媟知道是自己請求溫早見幫她的,二是,他也真的想要散散心,幫別人打開心扉,也總還是要幫幫自己的。

……

這邊的院子里,珂媟還坐在那屋脊上,望著因為燈光渲染,顯得迷濛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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