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遠山 第四百章 我曾那樣活著過

時間迷霧的盡頭,是觸碰人心弦的絕美讚歌。

……

他們三人的腳步,一直蔓延,直至最為真實的地方。

這裡,

安魂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地方。大地上,不是白骨堆與焦褐,而是林立的建築,與大街小巷之間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沒有破爛腐朽的城牆,有的是繁華的街道,高聳的建築,琳琅滿目的集市。

即便安魂人只能看到灰色,但是她依舊能感受到充斥在這裡的,不一樣的氣息……跟山海關不一樣的氣息……跟埋骨之地不一樣的氣息。那是一種她無法去形容,但是能確切地感受到的氣息。

她的心,也在這一刻,在見到這繁華城池的一刻,微微凝滯了。

「這裡是?」她的語氣不再是無喜無悲,一種淡淡的哀傷瀰漫著。秦三月感受到了這種哀傷。

葉撫笑道,「這裡啊,是你的家鄉。」

「家……鄉……」

「有家的地方,就是家鄉。」

安魂人巨大的骨翅顫抖地扇動著,不住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像要散架一樣。

秦三月看著安魂人的雙眼。她想在那對灰色的眼眸里找到不一樣的東西。某一刻,她看到那對眼睛裡閃過一道晶瑩。她想,那或許就是激動吧,只屬於安魂人,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激動。是源於生命,但是高於生命的激動。

葉撫問,「要下來走走嗎?一個人飛在天上,會很寂寞。」

安魂人沒有再去問,什麼叫寂寞。她感受到,自己或多或少,懂得了「寂寞」這個詞的意思,以及,寂寞的感覺。

「可是,我不會走路。我一睜開眼,背後的骨頭,就帶著我飛翔。我從未,雙腳踏在地上。」

她從未,感受過大地的感覺。

「你嘗試過嗎?或者說,有想過去嘗試嗎?」

安魂人又一次迷茫了,她在心裡問自己,有那樣去想過嗎?答案是,沒有。連自我都不曾認識過的她,如何不會去想要不要在地上走走。

她搖頭,「沒有。」

「現在呢?現在,你想在地上走走嗎?」

安魂人似乎懼怕於給出答案,目光沉斂。

葉撫知道,她的確是怕了,她怕做出改變,怕變成別的樣子。她所做出的任何改變,都是與「意志」對抗,與「原罪」對抗。

「你既然肯去思考了,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猶豫,就說明你是想的。」葉撫笑問,「難道不是嗎?」

之前讓安魂人做出任何改變現狀的事,她都是本能地拒絕。而現在,她猶豫了,已然是在抗拒本能,在尋找自我。

得到了葉撫的肯定,安魂人好似鼓起了勇氣,但遲遲下不了決定。

葉撫柔聲說,「送你笛子的那個人,告訴過你一句話。迷茫的時候,就吹一吹笛子。笛聲會給你答案。」

事實上,那個女子並沒有說過這樣一句話。

但,葉撫不需要她說過,他只需要讓安魂人明白她是有所珍視的回憶與東西的。

安魂人微微抬頭,灰色的眼眸里,多了許多亮光。她將笛子放到嘴邊,正打算吹,又問:「真的可以嗎?」她問得那麼小心,那麼謹慎,甚至說是卑微。從不將生命與物質加入思考的她,現在已經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卑微到一再詢問了。

葉撫給予她勇氣,也給予她溫柔,「當然,那是你的笛子,你想什麼時候吹就什麼時候吹。」

「我的笛子……」

安魂人輕輕吸氣,悠揚的安魂曲響徹時間迷霧,被迷霧帶向遠方,在整個時間長河裡,遊盪、傳遞……

將人變成骨頭的安魂曲,這一刻,褪去了恐懼與血腥,留下的只有安撫、照顧天地魂靈的溫柔。

饒是最害怕安魂人的秦三月,這一刻也被深深觸動了。她去想啊,那首曲子對自己來說,或許只是一首點亮生命溫柔的美好曲子,但是對於安魂人而言,是尋找自我的希望,是感受美好的契機,是高於生命的。

一曲終了。

她的眼角微微閉合,變得柔和多了。

「我想走一走……」她的聲音變得很輕。

秦三月頓了頓,心想,這聲音跟之前可幾乎是兩個人。

葉撫笑了笑,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然後說:「三月,扶一下她。」

「誒!什麼!我!」

秦三月一下子頓住,說著已經是不怕安魂人了,但是那種力量上的絕對壓制,還是讓她很不自在。

然而,安魂人卻以很低微的姿態,請求道:「可以,請你幫幫我嗎?」她眼神很不自信,躲躲閃閃的。

這……秦三月都能分明地感受到她那環繞身周的卑微了。

她嘆了口氣,「你不必這麼卑微。」

說著,秦三月拋卻陳見。對現在的安魂人,她的確是升不起任何陳見了。在她眼裡,安魂人實在是太可憐了,可憐到卑微,有著讓人恐懼的力量,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孤獨地在山海城孤牆上待了一萬多年。一萬多年裡,除了瞭望希望,便什麼都沒有了。

秦三月無法想像自己身處安魂人的位置,會是如何的崩潰。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溫柔地笑著說:「抓住我的手,然後慢慢下來。」

安魂人控制翅膀,微微放低身體。她小心翼翼地,身處蒼白的冰涼的手。指尖輕輕觸碰到秦三月掌心的瞬間,她收了回去,眼睛裡寫滿了慌張。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觸碰別人。

「慢慢來,不急。」秦三月依舊笑著。

安魂人再次探出手,觸碰到時,又下意識地再次收回去。

這一次,秦三月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抓住,然後拉向自己。

安魂人本能地慌張,這使得她骨翅邊角的骨刺不受控制地彈了出來。

這著實是嚇到秦三月,生怕她來個背穿。

但秦三月不肯放開,心一橫,索性直接把她抱住。然後安魂人的翅膀骨刺就落空了。

這一刻,安魂人整個人是懵了的。

她第一主動觸碰別人,第一次被人擁抱,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溫度,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緊緊的束縛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她只知道,好舒服,身上好舒服,心裡好舒服,腦袋裡面好舒服。

秦三月見安魂人安靜後,才將她放開,卻一眼看到她發怔的眼神。

「好了嗎?」秦三月攙扶著安魂人,問。

安魂人的骨翅收了起來,變成一道黑色的符文,落進她的後背。

秦三月驚奇地問:「原來可以收的啊。」

安魂人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背後的骨翅已經不見了。她也很驚訝,「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以前都沒有過。」

秦三月笑道,「以前大概是你從來沒有想過收起翅膀吧。」

她能理解這一點。收起翅膀,不在安魂人的職責範圍內,她自然不會去想,不去想,自然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或許……是那樣的。」

秦三月問,「開心嗎?」

安魂人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她想,自己應該是開心的吧,應該。

「那,笑一笑好嗎?」

「笑……怎麼笑?」

秦三月現在覺得安魂人也不那麼可怕了。她大膽地伸出手,輕輕將安魂人嘴角拉開,「這就是笑。」說著,她也露出一個笑臉,「像我這樣。」

安魂人用手觸摸自己的臉。她以前從來沒有觸摸過,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

然後,她學著秦三月那般,露出了自己的笑。

小巧的鼻子下,是滿滿的笑容。

秦三月感覺自己的心都柔軟了。強大得可怕的安魂人,這個時候,跟小孩子一樣,那麼天真與可愛。

愛笑的人露出的笑會溫暖人心,不愛笑的人露出的笑會感動人心,不知道什麼是笑的人露出的笑會美好人心。

「走吧。我們去,看看,你的家。」

秦三月攙扶著安魂人,教她走路。

一步,一步,一步……

安魂人,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幼兒,學著去認識自己,學著去笑,學著走向自己的家。

秦三月覺得,自己會永遠記住,這一天,自己見過最美的笑。

時間迷霧的盡頭,是並排的三個人。

秦三月攙扶著安魂人,迷霧之下看去。

這裡是將軍府——鎮南將軍府。

府內,幾乎所有的人臉上都掛著焦急與希望。有的人,嘴裡不斷念叨,「天老爺啊,保佑夫人和孩子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母子平安啊」、「夫人是個好人,一定會好人好報的」……

「他們的期望什麼?」安魂人問葉撫。

葉撫回答,「在期盼,一個可愛的孩子,平安出生。」

一道哭聲在某個房間里響起,傳出來……與此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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