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了最後,也終究是沒有人知道那南山先生是何人。文氣碑上《傾朝》光輝依舊是沒有斷絕,落在那大明湖中間,奪去了絕大部分的目光,這是表現程度比那君子柯壽的《長氣三千里》還要誇張的作品,但也因為其局限性,傳播度廣不起來,不過這也足以讓整個疊雲國翻天覆地了。
荷園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沒有什麼事可以打擾到,這是當下疊雲國最重要的事。因為荷園會的存在,明安城內也是一片祥和熱烈,那些傳進來的消息到底變成了捕風捉影的一角,不值得去細思。
何依依是看重詩文會成就,也是最上心的一個。從一開始在詩文會上寫作的時候,他就抱著最用心最認真的態度,努力將自己最好的作品展示出來,正是因為他這份上心和看重,所以不滿於居心那般滿不在意的樣子也能輕鬆登上那文氣碑,事實上只能說他同居心一起從小長到大還並不了解自己這個青梅竹馬罷了。他雖然疑惑於秦三月為何中途放棄,但對胡蘭能夠上榜並不詫異,因為她的先生本就不一般。
就在他的作品只差那最後的點睛之句的時候,那一首《傾朝》出現來,毫不客氣地將其他人所有的文字全部一巴掌拍下去,然後獨自佔據整個文氣碑。看到那樣的金輝熠熠,神鬼慟哭的場面,他知道,無論自己的作品完成與否,都與那文氣碑無緣了。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上一次荷園會無數才子面對《長氣三千里》的無力感。打不過的,贏不了的。
四人里最懷揣期待的他,落了個最不甘心的結果。但是再怎麼不甘心,也只好一口悶到肚子里,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再梳理出來。
荷園會前兩天里,何依依一直是待到最後才離開,是毫無疑問的積極分子,但是今天,在那神鬼慟哭之後便黯然退場了。剩下的對他來說沒什麼好看的了,最精彩的沒有抓住,也就不甘願做那雞肋之事。居心同何依依一起許久了,感受得到何依依心裡頭那份沉悶,不願他這般沒有道理地消沉,在他離去後不一會兒,也就同秦三月她們告別回去了。
秦三月和胡蘭就是對荷園會最不在意,最不上心的兩個,沒有有趣的事情過後,她們寧願圍著大明湖逛一逛,看看風景。
「我把想讓師姐看的信寫在那裡,會不會不太好啊?」胡蘭過後想來,也難免覺得有些羞意上臉。
「沒什麼不好的,世間萬物,息息相關,大師姐同我們一起讀書幾個月,或多或少都和我們有一些微妙的聯繫,興許你的這封信會在機緣巧合之下被她所看到。」秦三月說。
胡蘭傻呵呵地笑了笑,「聽不懂誒。」
秦三月說:「以後會懂的。」棋盤世界一事過後,秦三月便明悟了某些事情,對萬事萬物之間的關係有了不少質的認識,所以才有了《生息》一說,只不過她也還沒有弄得明明白白。
胡蘭沉默一會兒後,問:「那《生息》是不是姐姐你寫的。」
秦三月一口氣頓住,繼而緩緩吐了出來,「是我寫的。」她沒有理由去同胡蘭隱瞞什麼。如果這些事也要遮遮掩掩的,那就未免太可悲了。
胡蘭心朝大地:「姐姐你是覺得文氣碑沒有收錄你的名字,想必是自己有些特殊,所以才沒有說明吧。」
「大概吧。」
胡蘭很了解秦三月,畢竟朝相挽,夜共眠。
「按理來說,在這個時候我應該說些好聽的話安慰一下姐姐,」胡蘭停了停,「但是,我覺得那未免太過生分了。我只想說,不管怎麼想,姐姐都還是我的姐姐。」她抬頭望著秦三月,「所以啊,姐姐你以後要是有什麼煩惱,一定要和我說,就算我幫不到你,也還能和你共同分擔。」
秦三月愣愣地看著胡蘭,只覺胡蘭比以前懂事了不少。她習慣性地捏住胡蘭的臉蛋,笑著說:「好呀。」
胡蘭報以微笑。
「我睡著的這兩天發生過什麼事嗎?」兩人繼續向前。秦三月這般問起。
「兩天我都守在床邊呢,也不太清楚。不過居心姐姐倒是沒日沒夜地和我說著外面的事情。」
「從我昏睡過去開始吧。」
「嗯……那棋局呢,最後是井不停勝了,這一點我其實不太明白的,明明棋盤世界裡,姐姐你贏了井不停,雖然不是現實世界,但總該有些影響才是,反正我依稀記得最後那片棋盤世界是崩塌了的。哦,對了,那個井不停問我姐姐你的名字。」
「你說了?」
「說了呀,我覺得沒什麼影響的。」
「嗯……」秦三月其實想說井不停知道曲紅綃同她的關係,但是想著胡蘭太過在意大師姐,就沒有說,「你繼續說。」
「之後我就是從居心姐姐那裡聽的了。琴會上面前面沒什麼特別的,到了最後,那位同先生相識的白薇姐姐啊——」
「白薇?是燈會那天晚上的那個姐姐嗎?」
「是啊。她彈了三首曲子,《朝凨》、《新月》、《落潮》,驚艷了全場……不對!是四首曲子,只是第四首沒有名字,而且據居心姐姐說,那第四首曲子聽上去不像是為眾人所彈,包含著絕對的私心,她覺得那或許是只為一個人彈的。」
秦三月聽此,不禁呢喃:「老師……」
胡蘭說:「嗯,對,先生也有在那裡聽。而且我還從何依依那裡聽說,琴棋會上,先生就是同白薇姐姐一起的。」
秦三月不自覺的,已經把一份笑意擺在了臉上,她想,或許老師已經明白了什麼是不一樣的白薇。
「然後呢?」
「然後呀……」
……
「《傾朝》……南山先生……有意思。」
竹海雲霧裡,白衣男子輕撫著一頭純白色的鹿。這頭鹿正垂首舔舐著野草上面的露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隻白鶴,修長的身體如遺世獨立的仙。白鶴口吐人語:「我們失敗了嗎?」
白衣男子點頭,輕聲道:「失敗了。沒被發現還好,發現了便只有失敗。」
「那是不是該收手了?」
「再不收手,李命就該來找麻煩了。」白衣男子笑道。
白鶴說:「這場博弈,若不是那南山先生,本該我們勝利。」
「可偏就出了個南山先生。」白衣男子負手而立,「硬要說的話,我們早就輸了。」
「為什麼這麼說?」
白衣男子笑了笑,「因為小白龍早就不在沉橋江,被人弄到落星關去了。」
「這怎麼可能!應當沒有人會發現他才是啊!」
「我也是剛知道的。」白衣男子嘆了口氣,「終究是棋差一招啊,只是不知這一招是那李命落的,還是其他人。」
「小白龍神格中有行令禁制,應該不會被差遣才是啊。」
「再厲害的行令禁制也有破除的手段。終究還是當初留下太多瑕疵了。」
「那我們就真的是全盤皆輸了嗎?」
「是啊。」白衣男子輕輕摸著白鹿的角,然後忽然一折,折下來手掌長的一塊,「偷梁換柱的人出局了,想必那坐等漁翁之利的人也不遠了。也是,也該儒家贏一回了,畢竟大運逆潮之際。」
白鹿輕輕鳴叫一聲,然後繼續舔舐露水。
「把這個交給李緣,當作對疊雲國國運的賠償。」白衣男子將折下來的鹿角扔給白鶴,白鶴輕輕側了側身子,那鹿角便落進它的羽毛之中。
「我們退局的話,要不要我把小白貓也帶回來?」
「算了,送給那位姑娘吧,興許還能結個善緣。」
白鵝輕鳴一聲,展翅離去。
白衣男子立於原地,發獃許久,「黑線退卻、小白龍被發現、南山先生破局……或許我出局脫身是一件好事。」
或許吧。
……
葉撫並沒有在白薇那裡留太久。
白薇是個好老師,教得很明白,很快;葉撫是個好學生,學得很快。不過實際上,葉撫學這個也就當消遣時間的一種方式,他的確不需要刻意地去學,真想會彈琴,也不過是轉念之間的事,不過那樣的話對於他來說顯然是毫無意義的。他肯耐下心花幾個月的時間去釀酒,去制茶,便毫無疑問地耐得下心來聽白薇的絮絮叨叨。
沒有煩惱,不受叨擾的時間過得很快。
葉撫並沒有在白薇這裡待多久,同她演奏完第一個部分後,便做了道別。總還是需要各自的時間和各自的空間,去認真地思考一些事。
從大明湖湖灣那邊回來了,葉撫的目的地很直接,他在明安城北街的集市裡找到了駱風貌。
駱風貌大概真的是孤獨久了,那山裡的花花草草看厭了,何況又經歷了一個五年無香火的長草時間,憋屈極了。所以當葉撫看到他的時候,他滿臉春風,閑庭信步,看上去開心極了。
駱風貌四處張望著,看著這裡那裡的風景人情,在不經意的轉首之間,瞥見遠處的廊橋上,葉撫一臉笑意地看著他。他登時心裡一口氣罷掉,說實在的,經歷了這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