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識的生活史:刪改場景 二

拉菲在做夢,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在這種夢中,他站著不動,整個宇宙圍繞他旋轉。

夢從錢德勒號的艦橋開始,他是一名實習駕駛員,這是他第一天上崗,在此之前他做了六個月導航員,再往前他在工程師隊伍里待了一年。錢德勒號的首席駕駛員發現手下多了個拉菲並不怎麼高興。瓦爾登船長把拉菲甩給她,他知道斯凱德摩大副認為拉菲的家人賄賂船長以加速他的晉陞。好吧,確實如此;上次錢德勒號停泊鳳凰星空間站的時候,拉菲的父親對他說了實話。在拉菲的夢中,第一次見到斯凱德摩時,大副對他橫眉立目,除此之外刻意維持著不咸不淡的態度。

拉菲在夢中的回應和在真實生活中相同:表面上的謹慎、禮貌和專註,內心缺乏興趣,因為都已經安排好了,無論斯凱德摩喜不喜歡,他都會成為飛船駕駛員。她確實不喜歡。沒過多久她就離開了錢德勒號。因此拉菲完全按計畫晉陞成了助理駕駛員,按計畫的意思就是比原計畫早,也比其他人更快。

一眨眼,他置身於坦吉帕合帕學校的校長辦公室,等待父親或母親前來。這次是因為他痛揍一個六年級學生的腦袋;以前還有凌晨三點潛入食堂、偷竊清潔工小車去兜風、收錢幫其他學生更改成績(結果沒改,導致一名不滿意的「顧客」跑去告狀)。拉菲希望來的是父親,他用一套相對體系來評價違規,而母親不一樣,她斷然不會那麼做。拉菲最終能從坦吉帕合帕畢業全靠父親答應在畢業典禮上致辭和母親出資建設科學實驗室。

再一眨眼,拉菲來到了從梅泰里大學畢業的第二天,他學習工科,成績平平,與其說是因為能力不足,還不如說是由於缺乏興趣和經常缺課。他母親說她不會簽字給他信託基金,達昆家的孩子通常會在大學畢業時得到這筆錢。拉菲指出這一點;他母親說「通常」不等於「必須」,然後站在那兒看他敢不敢和她爭辯,她時常在鳳凰星高等法院與別人唇槍舌劍。

拉菲沒有接受挑戰,而是望向父親,父親小心翼翼地保持面無表情。他還沒蠢到膽敢和柯萊特·達昆爭論。另外他一個人也無能為力,按照達昆家族企業與信託基金的規定,父母只要健在,子女在三十五標準歲前申請信託基金就必須得到雙方的簽字認可。柯萊特·達昆希望她懶散的孩子在家族企業外找個工作,填補他教育中顯而易見的巨大漏洞。讓-米歇爾·達昆建議他進入殖民商船艦隊。晚餐俱樂部的老熟人會在他的一艘飛船上幫拉菲找個職位。

最後一次場景轉換,拉菲不再站著了。他在錢德勒號的走廊上奔跑,只恨爹媽沒讓他多長兩條腿,他在躲避佔領飛船的天曉得什麼人,但他沒有成功,兩名劫掠者從前方的三岔路口冒了出來。拉菲滑行著停下,想轉身,卻跌倒在地。他爬起來,準備繼續逃跑,結果後腦勺挨了一槍,整個人被打飛了。

在栩栩如生的夢中,拉菲感覺到那一槍擊中皮膚,撞擊顱骨,開始鑽進大腦。在栩栩如生的夢中,拉菲感覺到了冰冷的震驚,因為他確定此刻就是他的喪命之時,在一切湮滅之前,一個念頭如火箭般穿過大腦:

不公平。

「好吧,我放棄,」亞伯·里格尼上校說,他望著一間玻璃牆壁的國務院會議室,房間里坐著兩個毫無笑容的男人,「他們是誰?」

麗茲·伊根用拿著咖啡杯那隻手的食指指給他看,「左手邊不苟言笑的是阿拉斯泰爾·施密特,鳳凰星的貿易與交通部長。右手邊不苟言笑的是讓-米歇爾·達昆,巴拉德-達昆企業的CEO和總裁,那是全鳳凰星最大的航運公司。」

「好極了,」里格尼說,「我們要和他們開會,具體為什麼?」

「因為這是加萊諾國務卿的命令。」伊根說。

「我換個說法,」里格尼說,「我為什麼要和他們開會?」

「因為他們想談談商船屢被劫掠和我們的應對措施,要是我沒記錯,這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好吧,但他們為什麼在乎?」里格尼問,「鳳凰星的貿易與交通部長對行星際或恆星際貿易沒有任何管轄權。」

「他對太空港有管轄權。」

「好,但他的興趣應該止步於同溫層。海盜是個問題,但不是他的問題。海盜還沒猖獗到足以影響鳳凰星貿易的地步。」里格尼指著讓-米歇爾·達昆說,「被劫持的是他的飛船嗎?」

伊根搖頭道:「巴拉德-達昆只做地表的生意。」

「那我又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了,」里格尼說,「我是說,我的第二個問題。也就是我們為什麼要和他們開會。」

「你先讓我說完。」伊根說,語氣非常平靜,里格尼知道他離被拉去走船板只有一步之遙了。

「呃,對不起。」里格尼說。

伊根點點頭,指著達昆說:「他兒子拉菲是錢德勒號的駕駛員,那是一艘商船,一周前失蹤了。」

「失蹤指的是被海盜劫持,未能及時趕到下一個目的地,還是真的失蹤?」里格尼問。

「你該知道的,」伊根說,「亞伯,這是你的職權範疇。」

里格尼哼了一聲,飛快地用腦伴檢索錢德勒號的最新消息。「它遲了兩天沒到伊利星,我們派了躍遷無人機去查看情況,」他邊看邊讀,「這是地球空間站遇襲後的新規定。」

「然後?」

「沒了,」里格尼說,「它不在躍遷前應該去的地點,也沒有被摧毀的痕迹。什麼都沒有。」

「所以是真的失蹤了。」伊根說。

「看起來像。」

「所以你知道達昆為什麼在這兒了。」

「你想怎麼玩?」里格尼說。

「在談話前我想這麼玩,」伊根說,「我要你告訴他們殖民防衛軍在如何應對劫掠。要言之有物,要懷著同情心,要樂於交流。」

「同情心那部分還是交給你吧,」里格尼說,「在地球上統治媒體帝國的是你。」

伊根搖搖頭。「我是CEO,」她說,「有同情心是當不上CEO的。那種事交給公關部。」

「所以這就是我的角色了?」里格尼問,「公關小弟?」

「對,」伊根說,「有問題嗎?」

「應該沒有,」里格尼說,「就算有,你大概也不在乎。」

「我會在乎的,」伊根說,「事後。」

「真是讓人安心。」里格尼說。

伊根點點頭,朝房間里的兩個人擺擺頭:「按照我的看法,咱們兩個可以回答他們的問題,說服他們我們在努力解決問題,然後儘可能哄得他們開心滿意,送他們回家。這樣我的上司也會高興。反過來我也會高興。然後我會欠你一個人情。你也應該會高興。」

「所以你說這會是個永無止境的開心循環。」

「我沒說『永無止境』,」伊根說,「過度承諾沒有好處。只有一點點開心。如今只能有一點是一點了。來吧。」

伊根和里格尼走進會議室,向施密特和達昆自我介紹,然後隔著會議桌在兩人對面坐下。

「施密特部長,我和你的兒子哈特相熟,我感到非常榮幸。」伊根說。

「是嗎,」施密特說,「很抱歉,但他沒提過你。」

「我和他的上司亞本維大使更熟。」

「啊哈,」施密特說,「不久前地球空間站的不愉快事件。」

「對,」伊根說,「還好她的整個隊伍,包括哈特在內,都在襲擊時活了下來。」

施密特點點頭。

輪到你了,伊根通過腦伴向里格尼發送,言之有物,樂於交流,有同情心。

「達昆先生,」里格尼說,「我想告訴你,就在這次會面之前,我查詢了錢德勒號的最新情況。我知道你肯定非常焦急——」

「一億六千五百萬計費噸 ,」達昆打斷了里格尼的話頭。

「什麼?」里格尼說,一時間愣住了。

「我的公司運送一億六千五百萬計費噸的貨物經由鳳凰星太空港到鳳凰星空間站,然後到停泊在此的飛船,」達昆說,「這大約是經由鳳凰星太空港到你們這個空間站的所有貨物的百分之九十。」

「我不知道這個。」里格尼說,不確定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但不敢直接問他。

「我告訴你這個事實肯定像是無的放矢,」達昆說,「但我希望你記住這個數字,因為它會給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增加分量。」

「好的。」里格尼瞥了一眼伊根,伊根沒有理會他。

「你知道錢德勒號還有我兒子的事情。」達昆說。

「知道,」里格尼說,「我正要——」

「你正要對我東拉西扯,」達昆再次打斷他的話頭,里格尼再次陷入沉默,「我並不愚蠢,里格尼上校,也並非缺乏資源,包括我身邊的施密特部長。我很清楚此刻你們完全不清楚錢德勒號或它的船員遭遇了什麼。請不要試圖用滿嘴空話來安撫我。」

「達昆先生,」伊根主動參與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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