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或者毀滅 一

有個諺語:「願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時代。」

首先,這是一句詛咒。此處的「有意思」無一例外地指「我的天,死亡像雨點似的砸在我們頭上,我們會哀號著慘死,多半還渾身著火」。假如有人想祝福你,他們絕對不會讓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時代。他們會說什麼「祝你永遠快樂」「願你永享安康」或「望你多福多壽」,等等等等。他們肯定不會願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時代」。假如有人說願你生活在有意思的時代,大體而言就是希望你死得凄慘,而且死前還要遭受痛苦的折磨。

說真的,他們不可能是你的朋友。這個提示我免費送給你。

其次,這句詛咒總被掛在中國人頭上,然而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就人們能查到的資料而言,它首先出現在英語里,只是宣稱出自中國人之口,原因多半是漫不經心的種族主義加上某個渾球不希望別人記住他說了他們的壞話。就像「哎,不是我說的,是那些中國人說的,我只是轉告他們說的話」。

因此,他們不但不是你的朋友,而且持有偏見,還熱愛消極攻擊。

話雖如此,中國人確實有個說法,這句有偏見的消極攻擊詛咒有可能發源於此:「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這條諺語既沒有偏見,也不消極攻擊,而且我非常贊同它。

重點在於:我是哈利·威爾遜中尉。我當亂世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覺得我確實更願意做一條太平犬。我朝這個方向也已經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我的問題在於:我生活的時代特別有意思。

我最近一段有意思的經歷從錢德勒號——我駐紮的飛船——躍遷進入喀土穆星系,飛快地炸掉了它見到的頭兩條飛船中的一條開始。

他們活該。這兩艘飛船當時在襲擊圖賓根號,這艘殖民防衛軍艦艇受到召喚,來喀土穆星鎮壓針對殖民聯盟的反叛行為,主使者是這顆星球的首相,他實在應該更聰明一點的。然而他顯然不夠聰明,圖賓根號抵達喀土穆,派遣一個排的士兵去地表捉拿首相。就在此時,兩艘飛船躍遷抵達,拿圖賓根號當靶子練習射擊。我猜他們自以為能不受干擾地完成任務,但沒料到會有一艘錢德勒號從恆星里殺了出來。

現實中我們當然做不到這個。我們只是躍遷來到喀土穆上空的位置比那兩艘船和正在遭受攻擊的圖賓根號更靠近這個星系的恆星而已。而實際上,從他們的角度看,我們躲在喀土穆星系的恆星背後,並沒有給錢德勒號帶來任何優勢。敵方的艦載系統也不可能晚一秒發現我們。我們的優勢在於它們沒料到我們會跳出來。我們出現的時候,它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摧毀圖賓根號上,近距離向圖賓根號的弱點發射導彈以擊毀飛船,終結飛船上所有人的生命,害得整個殖民聯盟陷入混亂。

但從恆星里殺出來是個很有詩意的漂亮說法。

我們先發射導彈,然後向敵方導彈發射粒子束,在它們撞擊圖賓根號前引爆導彈。我們的導彈插進敵艦的船殼,目標是破壞動力系統和武器。我們不擔心他們的船員。我們知道不會有船員,只會有一名駕駛員。

從我們的角度來說,戰鬥在開始前就結束了。敵艦隻有最少量的裝甲,像煙花似的爆炸了。我們通過標準通信手段和腦伴網路呼叫圖賓根號,評估他們的損失。

情況很嚴重。飛船已經報廢,勉強趕在生命支持系統崩潰前疏散了船員。我們在錢德勒號上騰出空間,發射躍遷無人機回鳳凰星空間站,請他們派遣救援飛船和人員。

喀土穆星地表的報告陸續進來。圖賓根號派遣的一個排士兵——任務是逮捕這顆星球的首相——被陸基防空武器從天空中擊落。救生艇遭到摧毀前跳出去的士兵被同樣的防空武器殺死。

只有兩名士兵從襲擊中逃脫,但她們憑一己之力摧毀了陸基設施,幹掉了與平衡者結盟的勒雷伊人士兵——平衡者,就是這個組織對殖民聯盟和種族聯合體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她們在陸基設施抓住了包括指揮官在內的兩名勒雷伊人。然後她們又完成了最初的任務:逮捕喀土穆星的首相。

必須有人去審問這些人。

對這兩個勒雷伊人來說,這個人就是我。

我走進房間,勒雷伊戰俘正在等我。這個勒雷伊人沒有戴鐐銬,但頸部戴著一個電擊頸圈。動作超過隨意和輕鬆的範疇就會引來電擊,速度越快,電壓越高。

這個勒雷伊人沒怎麼動彈。

它坐的椅子非常不適合它的生理構造,但我們沒有更適合的椅子了。椅子放在桌子前,隔著桌子的對面放著另一把椅子。我坐在這把椅子里,伸出手,把翻譯器放在桌上。

「特萬指揮官,」我說,翻譯器替我翻譯,「我叫哈利·威爾遜。我是殖民防衛軍的一名中尉。要是你不介意,我想和你談一談。你可以用你的語言回答。我的腦伴會為我翻譯。」

「你們人類,」特萬過了一會兒說,「說話的那種方式。發號施令的時候也要假裝徵求許可。」

「你可以選擇不和我談。」我說。

特萬指著脖子上的頸圈說:「我覺得那麼做對我恐怕沒什麼好處。」

「有道理,」我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特萬身邊,它沒有畏縮,「假如你允許,我可以摘掉你的頸圈。」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作為善意的象徵,」我說,「另外,假如你選擇不和我談,也不需要擔心受到懲罰。」

特萬轉動脖子,讓我能碰到頸圈。我通過腦伴發送命令,打開頸圈的鎖,摘下來放在桌上,然後回到座位上。

「那麼,說到哪兒了?」我說,「哦,對。我想和你談談。」

「中尉……」特萬拖長尾音說。

「威爾遜。」

「謝謝。中尉,我——我能和你開誠布公嗎?」

「我衷心希望如此。」

「一方面我並不想說我不感謝你摘掉我脖子上的『刑具』;另一方面也請允許我說這是一個空洞的行為。不僅空洞,事實上毫無誠意。」

「此話怎講,指揮官?」

特萬朝四周打個手勢:「你摘掉了電擊頸圈。但我依然在這裡,你們的飛船上。我毫不懷疑這扇門的另一側還有一名和你一樣的防衛軍士兵,拿著武器或另一件『刑具』。我不可能逃脫,也無法得到保證,除了眼前這個時刻,我不會因為不和你說話而受到懲罰甚至被殺。」

我微笑道:「你說得對,指揮官,這扇門的另一側確實有人。但並不是殖民防衛軍的士兵,只是我的朋友哈特·施密特,他是外交人員,不是殺手或拷問官。他待在門的另一側主要是因為他在操作錄像設備——其實沒有必要,我正在用腦伴錄製這次對話。」

「你不擔心我試圖殺死你,然後逃跑。」特萬說。

「不怎麼擔心,」我說,「你看,我是殖民防衛軍的士兵。你通過親身經歷應該知道,我們經過基因改造,比未經改造的人類更快更強壯。儘管我很尊重你的英勇,指揮官,但假如你試圖殺死我,恐怕要有一番苦戰了。」

「假如我真的殺死了你呢?」

「呃,這扇門鎖著,」我說,「基本上給你的逃跑計畫畫上了句號。」

特萬發出勒雷伊人的笑聲:「所以你不害怕我。」

「不害怕,」我說,「但我也不希望你害怕我。」

「我不害怕,」特萬說,「我害怕的是你們種族的其他人。還有假如我不和你談,有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指揮官,請允許我對你和你對我一樣坦誠相待吧。」

「好的,中尉。」

「你是殖民防衛軍的一名俘虜。更確切地說,一名戰俘。你在使用武器對抗我們時被俘虜。你直接或通過你的命令殺死了許多我們的士兵。我不會折磨你,也不會殺死你,也不允許你在這艘船上受到折磨和被殺。但你必須明白,你的餘生將和我們一起度過了,」我朝四周打個手勢,「在一個比這兒大不了多少的房間里。」

「你這麼說恐怕不能鼓勵我坦白交代,中尉。」

「我明白,但我還沒說完,」我說,「如我所說,你的餘生大概都將是我們的囚犯,待在一個這麼大的房間里。但還有另一個選擇。」

「和你談。」

「對,」我同意道,「和我談。把你知道的與平衡者及其陰謀有關的一切都告訴我。告訴我你們是如何說服十個人類殖民地背叛殖民聯盟的;告訴我你們組織的所謂終局。全都告訴我,從頭到尾,毫無遺漏。」

「換取什麼?」

「你的自由。」

「唉,中尉,」特萬說,「你不可能指望我會相信這種承諾也在你的許可權內吧?」

「當然不在。正如你含蓄地指出的,我只是一名中尉。但這個承諾並非來自我,而是來自殖民防衛軍和殖民聯盟平民政府的最高層。披露所有情況,等這些事結束——不管是什麼事,不管它在什麼時候結束——你會被交還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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