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存不朽 四

星期五。

「根本原因,」蘭伯特說,「我一說你們就嘲笑我,現在看看我們在哪兒,又一顆殖民星球,又一次起義,但這次的星球已經宣布獨立了。」

交通艇顛簸著穿過喀土穆星的大氣層。這次不只我們四個,而是全排出動,和羅斯星那次一樣,這次我們的任務不是鎮壓示威。這次我們要進行一場外科手術式的精準打擊,對象是喀土穆星的首相,他宣布這顆星球獨立,號召暴民佔領殖民聯盟的建築物,然後帶著一幫幕僚在一個秘密據點躲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殖民聯盟恐怕不會特別喜歡他。

結果當然如此。殖民聯盟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那個黨派的整個領導層,他們所有人都支持獨立——不得不插一句,他們並沒有把提案呈交給國會徵求通過。

「他們從富蘭克林星學乖了,」蘭伯特繼續道,「這次他們知道不能給我們機會先發制人。」

「因此他們的獨立是非法的。」沙爾西多評論道。他坐在蘭伯特旁邊。

「只會是非法的,」蘭伯特說,「我的意思是說,殖民聯盟絕對不可能承認他們獨立的合法性。因此他們也就沒有理由要拿出來投票了。」

「但現在從他們的政府體制來說也是非法的。」

「不,因為首相讓內閣通過了一份公告,賦予他非常時期下的權力,並解散了現任政府,」蘭伯特說,「能有多合法就有多合法。」

「好像合不合法對他有用似的。」鮑威爾說。她和我坐在交通艇的另一側,比蘭伯特和沙爾西多更靠近船尾。

「哦,有用,伊爾斯,他好得很,」沙爾西多說,「他躲在一個秘密據點。」

「而我們正要去那個地方,再來一場高空速降並把它炸個稀巴爛。」

「我們要岡田首相的活口。」我提醒鮑威爾。

「高空速降,抓人,然後炸個稀巴爛。」鮑威爾糾正道。

「這就引出了我們怎麼知道那個秘密據點在哪兒的問題。」蘭伯特問我。

「自從岡田成為首相,他的血液里就有了納米信號發射機。」我說。

「我猜他自己並不知道。」

「多半不知道。」

「介意我問一下它們是如何進入血液的嗎?」

「不知道,」我說,「要是你讓我猜,我估計是某次他來殖民聯盟的地盤吃飯,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給他注入的。」

「而我們還在琢磨為什麼大家都不太待見殖民聯盟。」蘭伯特說。

鮑威爾翻個白眼。「又來了。」

「你願意怎麼攻擊我都隨便你,伊爾斯。」蘭伯特說,然後陡然消失,因為他背後的艇壁上出現了一個窟窿,他被吸進了喀土穆星的上層大氣,沙爾西多和他們兩側的士兵也都飛了出去。我的戰鬥服覺察到氣壓猛降和交通艇受損,立刻變出面罩蓋住我的頭部,開始從船艙的殘骸中汲取氧氣。與此同時,身為排長的我暫時性連接了交通艇的控制系統,它告訴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交通艇被擊中,無法完全控制下降軌跡。

我按捺住驚恐的心情,集中精神評估損壞情況。駕駛員在盡量止住交通艇翻滾的勢頭,與已經受損的控制系統作鬥爭。船身上的洞口還在逐漸變大,四名士兵掉了出去。五名士兵已死或受致命傷,另外五名受重傷,但還活著。十五名未受傷,包括我在內。

交通艇的系統說它被瞄準了,擊中我們的敵人還沒放棄。

我連接系統,命令交通艇打開艙門。所有人都出去。我通過腦伴的全排頻道說。模擬聲音使得我聽起來比實際上冷靜。

我們本來就穿好了跳出交通艇直降的裝備,此刻只是提前行動而已。

按小隊。走吧。

我們排剩下的人開始跳出艙門。鮑威爾和我殿後,朝動作不夠快的人吼叫。駕駛員儘可能穩住交通艇。鮑威爾和我剛跳出艙門,某種磁性火力就撕爛了交通艇。我立刻呼叫駕駛員制服上的系統信號源,但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中尉,鮑威爾發送道。她在離我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墜落,用近場粒子束向我發送消息。向下看。

我向下看,看見從地面射來的光束在夜空中閃爍。它們沒有一直向上消散在大氣中,而是終結於我底下的某些點位。

他們在朝我的士兵開火。殺死他們。

全偽裝混亂下降。我在全排頻道上向還活著的所有人發送。然後我命令戰鬥服完全封閉,中斷通信,儘可能把自己變成大氣層里的一個黑窟窿。戰鬥服的偽裝功能可以從視覺上隱藏我的蹤影,儘可能散射掃過我的所有電磁波,不讓它們反射回瞄準我的接收設備。戰鬥服同時還會做出各種微小的動作,彈出延伸體,讓我肆意旋轉、改變速度和下降方向,因此瞄準我變得異常困難。收到我命令的隊員也都在這麼做。

混亂下降的突兀轉折足以殺死未經基因修改的普通人。防護服從頸部以上和其他關節瞬間硬化,把受傷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然而這不等於我不會覺得內臟在翻江倒海;不等於我會覺得很舒服,它只是在保住我的小命而已。

還有一點:電磁散射偽裝非常有效地把我變成了瞎子。你急速墜落,只依靠防護服在你打開偽裝前採集的數據來判斷你的位置和你已經墜落了多少距離,將你在方向和降速上作出的所有改變輸入腦伴。偽裝功能設計得會在離地面一公里處給我視頻信號——時間勉強夠我評估情況,定出最終降落的路徑。

除非出了什麼差錯,那樣的話,我會在我摔爛在地面上的那一刻看見地面,甚至永遠也不會看見地面。留給我的只是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

另外,在粒子束開始燒烤我之前,我不會知道它有沒有找到我。

重點在於,不要做全偽裝混亂下降,除非有絕對必要。但這就是我們此刻的情況,我,還有排里剩下的其他士兵。

這也意味著等我們著陸,我們會散落於整片鄉野之上,通信靜默以避免被偵測到。在簡報會上,我給了排里的士兵一個替代性的脫出地點,在事情出了岔子的時候使用。但是,交通艇在那麼高的空中被擊毀,而我們全偽裝混亂下降著陸,因此排里剩下的士兵會散落於一百公里見方的地區內。等我們著陸,我們會孑然一身,而且有人追殺。

墜落的過程中,我有幾分鐘可以思考這些事情。

我還有幾分鐘可以思考已經發生的事情。簡而言之,喀土穆星不該有能力在上層大氣中擊毀交通艇。喀土穆星和殖民聯盟的所有星球一樣,擁有防止外星種族發動襲擊的自衛能力。但就像富蘭克林星以及我們最近探訪過的其他星球,這些設施由殖民聯盟建造和運營。就算喀土穆星的民眾佔領了設施,殖民聯盟的操作人員落荒而逃,一組互相嵌合的安全措施也會將企圖操縱武器的人封鎖在外。除非殖民聯盟的操作人員也倒戈了——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否則那些粒子束就來自其他勢力。

另一個疑點:圖賓根號應該時刻跟蹤交通艇的降落情況,若是發現陸基偷襲就會通知並保護我們。但它沒有這麼做,很可能是因為它在忙著處理其他事情。也就是說,它遭到了攻擊,有可能來自行星表面,也有可能來自太空。然而無論如何都來自殖民聯盟以外的勢力。

假如真是這樣,那就說明了幾件事情。它意味著無論喀土穆星發生了什麼,這顆星球都不僅僅是獨立,而是已經與殖民聯盟的敵人結盟。另外,它挖了一個坑等我們跳。不是專為圖賓根號挖的——設陷阱的人並不知道殖民防衛軍會出動哪艘飛船。圖賓根號、它的交通艇和我們排的士兵只是適逢其會而已。不,這個坑是挖給整個殖民聯盟的。

但為什麼呢?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視頻信號陡然出現,我離地面還有一公里。遠處能看見燈光,說明那裡有某種形式的文明。我的正下方一片黑暗,是遍地植被的山區。我儘可能拖延時間,然後部署阻風納米機器人,它們迅速鋪開以捕捉空氣。我重重著地,翻滾幾圈,平躺喘息片刻,望著天空。此刻是當地的夜晚,周圍是沒有燈光的植被,加上我有一雙殖民聯盟設計的好眼睛,因此我能看清楚當地所有的星座。我認出幾個星座,根據當地時間和日期計算方位。

我查詢腦伴,看有沒有圖賓根號的消息。我並不想聯絡他們,以免剛好有人監聽,但假如他們在向我們發送信號,收到的情報說不定對倖存者有用。

什麼都沒有。不妙。

我站起身,沒有撤掉視覺偽裝,走到我能看見遠處燈光的地方。我將視覺信號疊加在腦伴里為任務準備的地圖數據上,然後對比天空中星辰的位置。我所在的丘陵地帶俯瞰恩圖曼的城郊居住區,恩圖曼是喀土穆星的首都。我在首都功能區東南四十五公里處,所謂「秘密據點」——我知道首相就躲在那兒——以南三十八公里處,第二脫離點西南二十三公里處,我希望排里其他的倖存者正在趕往那個地點。

此刻我對以上三個地點都不感興趣。我調出過去一小時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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