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空洞的聯盟 一

「我不得不告訴你,我深深地擔心我們的聯盟正處於崩潰邊緣。」里斯廷·勞斯對我說。

據說——我懷疑主要是並非特別喜歡我的那些人在說——我,哈芙蒂·索瓦赫,是已知宇宙權勢第二滔天的一個人。沒錯,我是塔瑟姆·高將軍的心腹和關係最親密的顧問,而高將軍統領下的種族聯合體是已知最大的政治聯盟,成員有四百多個種族,其中沒有一個種族的人員數量少於十億。同樣沒錯,既然我在扮演塔瑟姆的心腹和顧問的角色,那麼我確實有著巨大的選擇權,有資格判斷該讓他關注哪些事情;另一方面,塔瑟姆也選擇使用我這個戰略武器去解決一些不願被人知道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憑藉個人判斷來解決問題,而種族聯合體的資源完全由我調配。

所以,沒錯,說我事實上是已知宇宙權勢第二滔天的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對。

然而請你記住,身為已知宇宙權勢第二滔天的一個人和任何方面的第二人都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說,畢竟不是第一人,得不到身為第一人能得到的那些好處。另外,我的地位和身份完全來自已知宇宙權勢第一滔天的那個人的仁慈和需要,我使用特權的能力也就……怎麼說呢?……受到了限制。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麼都是並非特別喜歡我的那些人在這麼說了吧?

不過,這倒是很符合我的個人喜好。我不介意擁有地位賦予我的權力,但我本人極少會去爭奪權力。我能身居高位,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能力對其他人有用,而他們湊巧一個比一個更有權勢。我向來是隱身於幕後清點人頭、提供建議的那個人。

另外,我也是必須要會見焦躁不安的政客的那個人,聽著他們絮絮叨叨說什麼萬物終結。就此刻而言,說話的人是里斯廷·勞斯,種族聯合體代表大會的議長,儘管我一直覺得這個令人敬畏的政治實體的名字從語法上說有點冗餘,然而他們的存在卻不容忽視。里斯廷·勞斯坐在我的辦公室里抬頭望著我,因為我很高大,即便在拉蘭人里也是高個子。她拿著一杯伊艾特,那是她所屬星球的一種熱飲,傳統的清晨提神飲料。她之所以拿著這杯伊艾特,是因為是我遞給她的,算是尊重習俗,也因為這是我這個蘇爾(種族聯合體的標準日)的第一個會議,而此刻的時間還非常早。

「說真的,里斯廷,你有哪一天不擔心我們的聯盟不處於崩潰邊緣嗎?」我問,一邊伸手去拿我的杯子,這個杯子裝的不是伊艾特,我覺得那東西喝起來很像把動物屍體塞進水缸,然後在熾熱的陽光下發酵一段令人遺憾的漫長時間的味道。

勞斯的腦袋動了動,我知道這個動作相當於皺眉。「你在嘲笑我的擔憂嗎,評議員?」她問。

「完全沒有,」我說,「我在對您這位議長的勤勉表示敬意。沒有人比你更了解這個集體,沒有人比你更懂得盟約和戰略之間的微妙變化。這正是我們每五蘇爾見面一次的原因,我對此深感榮幸。我只是想說,你無時無刻不對種族聯合體的崩潰感到擔憂。」

「你懷疑我在誇張?」

「我想聽一聽你的解釋。」

「好的,」勞斯放下她那杯沒碰過的伊艾特,「讓我解釋給你聽。我看到了聯合體的崩潰,因為高將軍在代表大會上逼著大家投票,而他不該這麼做的。我看到了聯合體的崩潰,因為他的敵人在推動投票反制他,削弱將軍的權力,儘管每一次的輸家都是他們,但劣勢正變得越來越小。現在第一次出現了針對他以及聯合體的發展方向的公開不滿。」

「第一次?」我說,「我似乎記得不久前還有過一起未遂兵變,起因是他決定不為我方艦隊在洛諾克殖民點的覆滅而報復人類。」

「一小撮異議分子而已,以為他們見到了將軍的虛弱時刻,企圖加以利用。」

「你應該還記得,他們險些成功。我記得有匕首刺向他的頸部,而導彈接踵而至。」

勞斯揮揮手表示不值一提。「你沒聽懂我的重點,」她說,「那是一場兵變,企圖用非法手段從將軍手中奪取權力。然而在我看來,隨著每一次投票,將軍的權力和影響力——他的道德立場——就會削弱一點。其他人暫且不說,你知道翁立·哈度在試圖對將軍發動信任投票。事情再這麼發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如願以償了。」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翁立·哈度最近質疑過高將軍應對人類殖民聯盟的做法,他言之鑿鑿必定存在的新建人類殖民點被證明是子虛烏有——實際上,殖民聯盟從那些星球上徹底清除了它們的蹤跡,沒有留下任何過硬的證據——因此大受打擊。在高將軍的要求下,那些殖民點被悄無聲息地移除;哈度之所以會收到過時的情報,就是為了讓他顯得像個傻瓜。

計畫成功了。他挑戰將軍的權威,結果弄得像個傻瓜。然而我和將軍都低估了有多少大會代表願意繼續跟隨一個傻瓜。

「將軍不是代表大會的成員,」我說,「信任投票沒有約束力。」

「是嗎?」勞斯說,「代表大會無法剝奪將軍對聯合體的領導權,沒錯。這樣的機制本身就不存在。但你也要明白,將軍收到的每一張不信任票都會是他甲胄上的一道致命裂縫。在此之後,高將軍就不再是種族聯合體備受愛戴、近乎神話人物的創立者了,而只是又一個貪戀權位的普通政客。」

「你是代表大會的議長,」我說,「你可以阻止信任投票進入議程。」

「確實可以,」勞斯贊同道,「但我無法阻止他們發起對我的信任投票。一旦我被踢開,哈度或者某個比他更滑頭的副手就會爬上我的位置。針對將軍的信任投票無可避免,只能推遲而已。」

「就算投票又能如何呢?」我放下杯子,「將軍對他能永遠擔任聯合體的領袖並不抱幻想。聯合體應該在他、還有我、還有你之後繼續存在。」

勞斯瞪著我。說起來,勞斯沒有眼瞼,因此她永遠在瞪視,不過此時此刻她是有意圖的。

「怎麼了?」我問。

「你肯定在開玩笑吧,哈芙蒂,」勞斯說,「你要麼在開玩笑,要麼忘了高將軍本身就是聯合體能繼續存在的原因。在洛諾克之後,要是沒有對他和他的聯合體理念的忠誠,聯合體早就崩潰了。也是因為這份忠誠,經過隨後的未遂兵變,聯合體才能繼續存在下去。將軍肯定知道這一點——他命令所有人發誓對他效忠。你是第一個宣誓的。」

「我也提醒了他這麼做的危害。」我說。

「而你是正確的,」勞斯說,「從法律角度說。但當時他也是正確的,效忠他能夠讓聯合體團結一心。現在依然如此。」

「我們應該已經從忠於個人的階段向前走了。將軍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我們所有人都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但沒有達到目標,」勞斯說,「假如高將軍被迫退位,那麼聯合體的重心就會出現偏差。這個聯盟還會存在下去嗎?也許會持續一段時間。但聯盟會變得空洞,已經存在的派系會逐漸抽離。種族聯合體將會分裂,那些派系又會繼續分裂。我們會回到原先的起點。我看見了,哈芙蒂。目前看來,幾乎不可避免。」

「幾乎?」我說。

「此刻我們可以避免一場分裂,」勞斯說,「爭取時間,甚至彌合分歧。但將軍必須放棄一些他非常想要的東西。」

「什麼?」

「他必須放棄地球。」

我又伸手去拿杯子。「來自地球的人類還沒有請求加入種族聯合體。」我說。

「你別對我胡說八道,哈芙蒂。」勞斯直言道,「沒有一名大會代表不知道將軍打算賦予地球可觀的貿易和科技特權,目標是儘快把他們拉進種族聯合體。」

「將軍從沒說過這種話。」

「沒有公開說過,」勞斯說,「他樂於讓他在代表大會裡的朋友替他說。除非你相信我們不知道是誰在這個議題上左右布魯夫·布林·古斯的意見。將軍欠了誰的人情現在並不是什麼秘密。或者就此事而言,你欠了誰的人情。」

我記下一筆,要儘快抽時間找布魯夫代表聊聊;我提醒過它,別在其他代表面前做出得意洋洋的樣子。「你認為哈度會利用我們和地球的交易來發起信任投票?」我說。

「我認為哈度對人類的憎恨已經近乎於純粹的種族主義了。」

「儘管地球並不屬於殖民聯盟?」

「這個區別對哈度來說過於微妙,」勞斯說,「或者確切地說,哈度懶得考慮這個區別,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別人,因為那會擾亂他的計畫。」

「他的計畫是什麼?」

「這還用問嗎?」勞斯說,「哈度憎恨人類,但他也愛人類。因為人類也許能幫他搞到他想要的那個位置,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可惜在他能夠利用聯合體之前,聯合體多半已經崩潰了。」

「因此去掉人類,我們就去掉了他的砝碼?」

「去掉了他今天攥在手裡的砝碼,」勞斯說,「他還有其他的。」她伸手拿起伊艾特,發現已經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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