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人的家族往事 二、一代英豪陳寶箴

人們對陳寶箴的懷念是伴隨著陳寅恪熱的上演而出現的。

有的學者認為:戊戌時期的中國社會,到處一片變革之風。有識之士都意識到,不變革,中國便沒有出路。就中尤以義寧陳氏最能身體力行。但義寧父子是穩健的改革者,主張漸變,反對過激行動,尤其不喜歡好出風頭的康有為,而希望穩健多識的張之洞出面主持全面的改革。所以然者,是由於明了能夠把改革推向全國,關鍵在握有實權的西太后的態度,沒有慈禧的首肯,什麼改革也辦不成。應該說,這是義寧父子的深識。如果當時的改革能夠按照陳寶箴、陳三立父子的主張,緩進漸變,不發生康有為等人的過激行動,清季的歷史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可是歷史沒有按照他們的預設發展,相反,走了一條從激進到激進的路,致使百年中國,內憂外患,變亂無窮。戊戌以後,近代中國的歷史雖然沒有按散原預想的路線走,卻一再證明他的漸變主張不失為保存國脈的至理名言。

姑且不論這種歷史的斷定是否部分地是對陳寅恪文化成就之相關背景的捎帶肯定,我們認為,它至少部分地道出了一個重要的歷史事實:晚清之世的陳寶箴是一位洞達世事又明辨事理的有為之士。

我們還是從陳家自身的歷史來展開敘述。

當地人傳說,陳寶箴降生的道光十一年(1831)農曆正月十八那天晚上,下竹塅人見到上竹塅陳家大屋上空紅彤彤一片,還以為是失火了就都趕去救火,到陳家以後發現原來根本就沒有失火。可巧人們趕上了陳寶箴的降世,說是在其呱呱墜地大聲啼哭的那一刻,那片紅色也就消隱不見了。傳說的可信與否已經無從考證,我們姑且置之不論,權以闕疑。

不過有一點相當明確,就是陳寶箴的出生宣告了竹塅陳氏家族黃金歲月的即將到來。偉琳對聰明過人又大膽勇武的小陳寶箴喜愛有加,嚴格督導,無限期待著父親的遺願可以借陳寶箴的天資得以實現。畢竟父親的墳頭就在屋後的山坡上,這叫為人子的偉琳時刻都不敢稍忘。

時光荏苒,春華秋實里二十載匆匆而過,陳寶箴長成就讀州學的青衿士子。

這一年,也就是咸豐元年(1851),八月,打扮一新的陳寶箴去參加南昌鄉試。臨行問新婚的嬌妻黃氏說自己像不像個舉人,黃夫人開完笑說是像個鬼。陳寶箴聞言甚喜,說是「鬼」就是「舉」。之後不久,陳寶箴果然金榜題名中了舉人,部分地實現了祖父的遺願。無須推證,弱冠中舉的陳寶箴給三世祈盼(從文光到騰遠到克繩)的陳家帶來了久違的驚喜,這一年的陳家理所當然地會因此而在家族史上刻下芬芳馥郁的歡快氣息。雖然,當此之時,存在了兩百年的滿清帝國的有些地區已少能平靜從容地去傾聽漁歌唱晚的安祥、去感受晨鐘暮鼓的和氣了。

中國,中央王國的大清朝明顯地今非昔比了。

半個多世紀以前的1792年,也就是克繩蓋成陳家大屋的頭一年,乾隆皇帝因為馬戛爾尼不肯以藩國之姿恭順地向他行跪拜禮而斷然拒絕了英王提出的所有通使通商協定,當時的中國雖然已多少有些暮氣,但就像那位英雄神武的皇帝一樣,仍然有著不凡的氣宇和軒昂的體魄。然而,整整五十年以後,昔日的天朝上國在幾經抵抗以後終於敗在堅船利炮的神威之下,在工業革命支撐著的英國軍隊就要攻打南京的時候,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英帝國的要求,簽訂了《南京條約》。自此而後西方列強踵足而至,外患頻仍的清王朝在主權淪喪的道路上一步深陷了下去。華夏衰而「蠻夷」盛,中華帝國的外部再也不見了宗藩體制貢貢賞賞的安祥。

令人痛心的一點在於,事實上,這遠非悲劇的全部。同時不再的,還有內部的和氣。

就在陳寶箴中舉前半年多,大他十八歲的落地秀才洪秀全起兵金田,掀開了太平天國運動的大幕。九月,他們佔了蒙山縣(舊名永安),定國號為太平天國,洪秀全自稱天王,要取愛新覺羅氏的皇位自代之。一場比「林清」起義嚴重得多的「上帝教」夢魘迅速在大清朝廷的上上下下瀰漫開來。

對近世中國歷史有切身實感的蔣廷黻在自己的名著《中國近代史》中這樣寫到:「那時的官兵不但不能打仗,連鄉下的土匪都不能對付,所以人民為自衛計,都辦團練。這種團練就是民間的武力,是務正業的農民藉以抵抗不務正業的遊民土匪。這種武力,因為沒有官場化,又因為與農民有切身利害關係,保存了我國鄉民固有的勇敢和誠實。曾國藩的事業就是利用這種鄉勇,而加以組織訓練,使他成為一個軍隊。」

大約與曾國藩辦團練相前後,陳偉琳也創辦了義寧州團練;陳寶箴隨同幫辦。正如舉身軍事成就了垂名青史的曾湘鄉一樣,協辦團練把年輕的舉子帶上了一條壯麗的事功行途。正如有的學者所說:「陳寶箴的仕途生涯,始於軍旅,而他初涉軍旅,是從辦團練開始的。在與太平軍的作戰中,他英勇善戰,屢建奇功;而且多謀善斷,深得父親的讚賞和喜愛。在此期間,陳寶箴在父親的指導下,熟讀諸家兵書,精研攻守戰術,積累了不少沙場征戰的經驗。」

歷史地來看,陳寶箴的軍旅行途基本上同太平天國相終始,期間有三件事情特別值得關注。

一是擋住石達開的進攻,協助收復義寧城。1855年,偉琳去世的第二年5月,石達開率數萬大軍從湖北進攻義寧州,激戰20餘日後,勢單力薄的義寧州城最終被攻破,州牧葉濟英殉職,義寧團練也損失嚴重。但陳寶箴不管條件何其艱苦,依舊率團練堅持戰鬥,終於協助湖南湘鄉羅忠節部官軍收復了州城。以此,義寧團練得以迅速揚名,陳寶箴也因此受到了朝廷的嘉獎,咸豐諭令他以知縣候補,儘先選用。

二是在兩湖交界地岩塘,助力好友的果健營再拒石達開的進攻。當時湖南巡撫駱秉章調任四川總督,陳寶箴的好友易佩紳、羅享奎奉命去湖南招募鄉勇組建果健營。陳寶箴被邀一同前去。在兩湖交界地的岩塘,果健營碰上了太平軍的進攻,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寶箴的戰場舊友石達開。當時果健營雖然憑著險要地勢以及陳寶箴對石達開戰術與為人方面的熟悉得以力抗強敵,但時值冬天,糧餉與冬衣匱乏的問題石頭一樣壓在將士們心頭,情況異常緊急。沒有起碼的後勤保障,很難說果健營還會繼續堅持下去。為此陳寶箴隻身赴湖南永順求助。當衣著單薄的他見到永順縣令並痛陳了前線將士的艱苦以後,被深深感動的後者很快備出了部隊所需物資,後勤堪憂饑寒交迫的果健營賴以維繫戰鬥力的基本生存資源終於有了著落。由此,果健營士氣更加高漲,石達開久攻不下只得怏怏而退。

三是在席保田帳下獻計擒住太平軍幼王。自從在京城親眼目睹了圓明園被焚一事後,陳寶箴就決意不再迷戀科場前途,而要積極投身於軍事領域,切切實實地作一些利國利民的事舉。果健營事後,陳寶箴由郭嵩燾舉薦往見長自己二十歲的曾國藩,入湘鄉之幕,被曾氏禮為上賓、目以奇士。期間曾設計化解曾國藩同沈葆楨之間的矛盾。後來因為席保田力邀,兼之陳寶箴欲多涉實務,遂往居席氏帳下。同治三年(1864),太平軍首府天京被湘軍攻克,太平軍幼王及洪仁玕等出逃江西。這時陳寶箴憑藉自己的學識見識分析認為其一定會逃亡福建,因建議席保田派兵到廣昌、石城間的楊家牌設伏。依計行事的席保田部果然順利俘獲了洪仁玕、黃文英等等不少太平軍將領。陳寶箴又建議追擊洪福王真,後同樣奏凱。

事後,席保田曾竭力想奏保陳寶箴出仕,為後者婉拒,但患難與共的人生經歷無形中讓兩人結下了深厚友誼,後陳寶箴的長女嫁入席家為婦,二人結成了兒女親家。

陳寶箴在席軍一年後,逢曾國藩在江寧大開幕府,乃復投曾氏門下。

同治四年(1865),曾國藩升任直隸總督。在曾氏的保薦下陳寶箴入京面聖,被授以知府發湖南候補。嗣後,出入軍旅十餘載的陳寶箴踏上了真正的仕途之旅。

遷居義寧的陳寅恪家族正式走上了顯達的路途。

有意思的一點是,在施展為政的才華以前,歷史似乎有意要讓陳寶箴再最後展示一下他的軍事才能好為稍後的政治生涯多積攢一點履歷上的資本。初到湖南時,正巧趕上苗亂嚴重,而席保田又因病離職導致湖南沒有可堪重任的將才好用,陳寶箴的到來如雪中送炭一般照亮了巡撫劉琨的雙眼:雄才大略的陳寶箴「理所當然」地被派去貴州平定苗亂。應該承認,過去十多年出戰入亂時的精彩表現,讓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陳寶箴,面對苗亂,他應該會有同樣精彩的表演。

現實的回答是響亮而乾脆的:一年以後,立了軍令狀的陳寶箴乾淨利索地平定了苗亂。其後,陳寶箴還參與了善後事情的處理。

太平軍、捻軍,而後又苗亂,毫無疑問,天朝上國的大清朝在內憂外患中,應變顯得越來越乏力,確如有的海外中國學者所看到的,從某種層面來講,此時的清朝已經是一個僵滯朽腐的老大帝國。然而,歷史從來都不會是一種單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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