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為十字軍的靈魂而戰

即使是在擊退了里德萬的進攻之後,十字軍戰士們仍然處在脆弱易受攻擊的位置上。隨著圍城戰的時間越拉越長,西方軍隊飽受病痛消耗,變得越來越脆弱。1098年上半年的安條克圍攻戰,如今漸漸讓遠征軍領導人之間產生了嚴重的分歧。拜占庭要收復失地,而十字軍為了他們的基督教使命,這種東西方之間微妙的利益平衡,隨著士氣的低落和雙方在圍攻安條克中所表現出的不同野心,開始逐漸被打破。

為了破解這個糟糕的局面,勒皮的阿代馬爾敦促騎士們齋戒三天,然後庄嚴地繞城牆遊行了一圈。他宣布將更頻繁地舉行彌撒和唱誦讚美詩,還提出,如果每個人都剃掉鬍鬚的話,十字軍的運道或許會好轉。 他還認為佩戴十字架的十字軍戰士太少了,堅稱所有人都應該在自己的上衣上別上這個象徵物。 在這位主教看來,軍營中遭受的種種問題,與十字軍戰士們表現得缺乏虔誠有很大關聯。

隨著士氣的下降,普通士兵脫隊逃跑開始頻繁出現。十字軍的領導者們對此採取了強硬的措施,對任何逃跑的人都嚴懲不貸。「隱修者」彼得、「木匠」沃爾特和格蘭特莫西尼爾的威廉(William of Grantmesnil)想要逃跑,結果被唐克雷德發現,好好教訓了一番,備受羞辱。沃爾特被勒令躺在博希蒙德的帳篷地上,「像垃圾一樣」無人理睬,隨後還遭到了當眾鞭打的責罰。 有一位評論者說,放棄圍城逃跑的人都被填了下水道。 十字軍中的士氣實在是太不堪一擊了,以致連領導人也必須發誓,向彼此保證自己(至少)不會在攻下安條克之前離開。

這樣的誓言是一種把最為重要的人物綁定在一起的方式,因為其中有些人已經開始對圍城戰有怨言了。比如,博希蒙德在圍城之初就曾威脅說要離開,他抱怨說自己的很多部下都丟了性命,而且他也沒有錢養活那麼多人馬,因為此時食品價格已經開始飛漲。 其他人的表達方式更加隱晦。布盧瓦的史蒂芬退到了塔爾索斯,聲稱是為了養病——其實就是委婉地表示無意在安條克受苦。 諾曼底的羅貝爾也覺得自己最好是在更舒服一點的地方靜觀其變,於是就在1097年聖誕節的時候撤到了小亞細亞南部沿海一個沒那麼劍拔弩張的地方。 雖然人們做了各種努力想讓他回來參戰,卻無濟於事,不過他畢竟沒有返鄉一走了之。當時的一位編年史家就表示,考慮到諾曼底的羅貝爾一向意志力薄弱,揮霍無度,愛好美食,好逸惡勞,又好色放浪,他居然沒有放棄東征返回諾曼底,這也真是出人意料了。

燃眉之急是解決十字軍的給養問題。1097年,附近的城市塔爾索斯被忠於拜占庭的軍隊奪回。此時突厥人在南部沿海還有最後一個據點老底嘉。阿萊克修斯於是把雷奧迪凱亞確定為安條克的主要供給基地,接收來自塞普勒斯的「葡萄酒、穀物和大量的牛」。 運送任務由塞普勒斯總督尤邁西奧斯·費羅卡勒斯負責監管。1098年春,他也接管了老底嘉。

然而,雖然現在海盜的騷擾已經絕跡,可塞普勒斯實在沒有足夠的資源在凋敝的冬季餵飽數千人馬。解決這個難題可以採取兩種方案:要不就是增加補給線,要不就是向安條克大幅增兵,讓圍城戰快點結束。盧卡的布魯諾描述了自己如何向家鄉的民眾講述東方的戰局,他說十字軍戰士們圍攻了安條克,「但進展得不太順利」。

現在輪到塔提基奧斯來想辦法了。這位拜占庭的軍事統領負責為十字軍提供軍需給養,保證安條克之戰順利進行。1098年1月底,他離開十字軍,承諾會送來「更多滿載穀物、燕麥、葡萄酒、肉食、麵粉和各種給養的船隻」。然而,雖然他把自己的物品都留在了軍中,但本人卻沒有返回。

塔提基奧斯的突然離開成了惡名遠揚的醜事,此後還被作為證據,證明他(因此也就代表阿萊克修斯皇帝)背叛了十字軍,任他們在安條克自生自滅。一位編年史家說,他出發了,「假意許諾……要帶信求得已允諾的增援和補給,但他卻沒有遵守承諾,再也沒回到安條克」。 按阿奎勒的雷蒙(Raymond of Aguilers)的說法(圍城戰時他在場),塔提基奧斯離開了,「帶著上帝的詛咒,他(沒有回來),這項懦弱卑鄙的舉動給他和他的部下帶來了永久的恥辱」。 《法蘭克人事迹》的作者留下了這樣的「判決詞」:「他是個騙子,永遠都是。」

但這些判定並不公平。1098年3月4日,就在塔提基奧斯離開的幾個星期之後,一支艦隊駛入聖西門港,帶來了必需的食品、補給,以及可用於攻克令人生畏的安條克防衛工事的裝備和武器。艦隊在此時抵達絕非巧合。阿萊克修斯在奪回雷奧迪凱亞之後,在那裡派駐了一支英格蘭軍隊,人們一直認為是他們為安條克送來了這批應急物資。 但隨同艦隊前來的盧卡的布魯諾卻不認為這支艦隊是英格蘭人派來的。這說明塔提基奧斯其實送來了他承諾的東西。

十字軍戰士們以及他們的編年史家為什麼不願承認這一點呢?原因在於,他們對拜占庭人在這次征討中所起的作用已經開始有怨言了。首先一點,塔提基奧斯走了之後,如果安條克攻下來了,遵循在君士坦丁堡時他們向阿萊克修斯的承諾,要把這座城市移交給誰呢?這導致西方軍隊的內部情緒開始波動,他們不僅開始質疑拜占庭人是不是對這次征討已經失去信心,而且也質疑為什麼要讓西方人花那麼大的代價首先圍攻這座城市。 安條克對基督教來說當然是有其重要性的,畢竟它可是聖彼得最初的主教教區。但是奪取這座城市與解放聖墓沒什麼直接關係,那為什麼不把安條克放在一邊,直接進軍耶路撒冷呢?

情況似乎是這樣的:十字軍戰士們承受著這麼大的傷亡,還要留在安條克,這是因為他們遵守向拜占庭皇帝許下的承諾。而皇帝儘管遠在都城,卻是這次遠征的領袖。因此事實也證明,阿萊克修斯皇帝堅持讓十字軍領導人許下的諾言是相當有效的:它們讓這些領導人臣服於阿萊克修斯的權威,讓拜占庭的統治者有了為遠征設立軍事和戰略目標的權力。皇帝顯然覺得根本沒必要把塔提基奧斯派回西方人的軍營,為了確保西方人履行責任,他或許可以再派別的高級代表前去。

阿萊克修斯之所以會這麼想,一個原因是他嚴重錯誤地估計了博希蒙德。在君士坦丁堡時,博希蒙德很熱切地表現出他是皇帝的完美襯托,是保護皇帝利益、替他與其他遠征主要領導人溝通斡旋的理想幫手。他也不止一次地成功完成了這些使命,代表阿萊克修斯對事態進行了干預。 但如果皇帝認為博希蒙德還會繼續以這樣的方式作為他的代表,那他就錯了。

到1098年春天時,塔提基奧斯已經離開,拜占庭權威在此地已經沒有任何代表,博希蒙德看到了絕佳的時機。他開始宣揚一種關於安條克未來的新計畫——這個計畫里沒有阿萊克修斯的份。他提出的建議非常有創見,他說,鑒於阿萊克修斯並沒有履行協議中他那方應履行的,那十字軍向他許下的諾言也就無效,無須遵守了。皇帝沒有親自率領十字軍征討;他派來陪同西方騎士們的一小支軍隊現在也已經撤走;在他們急需支援的時候,他並沒有送來援軍;而且他也沒有為騎士們提供給養。總而言之,他才是違約者。

博希蒙德因此得出結論,安條克不應該交給阿萊克修斯。他提出,誰能攻入城牆內,拿下這座城市,誰就能以個人的名義控制這座城市。其他領導人深知這個諾曼人的野心之大,所以也不怎麼聽他的狂妄宣言。但博希蒙德還是堅持己見。1098年5月末,他再次提出了安條克歸屬的問題。

而這一次,聽眾卻樂意接受了。當時,十字軍陣營內的糟糕情況毫無改善,攻城也沒有任何進展。而且,他們還接到消息稱,野心勃勃的摩蘇爾總督科伯嘉(Kerbogha)正率領一支大軍前來,要一次性解決掉西方人。科伯嘉的軍隊兵強馬壯,糧草充足,以致拉丁人和希臘人都認為,一定是塞爾柱蘇丹巴爾基雅魯克親自派出了這支大軍。安條克的危機達到了頂峰。

探子對科伯嘉動向和目的的通報,都讓人頭痛不已,於是十字軍領導人齊聚討論時,決定要把消息壓下來,不讓全軍將士知道,否則會大大影響士氣,導致大規模逃兵潮。境況如此嚴峻,博希蒙德卻再次重提安條克前景之事,似乎有點兒不分場合,而且這個諾曼人明明前途黯淡,卻堅持要質疑所許諾言的合法地位,還要求對城市有控制權,以及討論戰利品的分配問題。看來博希蒙德似乎知道些其他領導人不知道的事情。

事實上,博希蒙德已經私下與敵方守軍一名叫作費魯茲(Firouz)的將領達成了一項協議。此人負責守衛安條克城牆上的一座塔樓,他允諾讓十字軍從這裡突破進城。有見證者稱這是因為博希蒙德抓了費魯茲的兒子,押為人質。而其他人則認為費魯茲是受了上帝的感化,主在他面前現身,指引他把安條克交給基督徒。據說他是亞美尼亞人,一直對突厥人對待本城居民不公而深有怨氣;又據說他這個人實在無法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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