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振君士坦丁堡

君士坦丁堡的建造設計是有意要喚起敬畏之情的。與舊羅馬一樣,這是一座龐大而壯麗非凡的都城。從陸路前來的訪客首先將會看到厚重的城牆,還有為城內送水的巨大水道。陸上的城牆加固到12米,從金角灣一直延伸到馬爾馬拉海。城牆是由皇帝狄奧多西(Theodosios) 在公元5世紀時重建,旨在屏退最具野心的可怕敵人。它們厚5米,由96座瞭望塔護衛。瞭望塔可監視通往西方和北方的各條道路。9扇防守嚴密的城門控制著進城的通道,但它們還僅僅是外牆。來訪者接下來要跨過一條深深的護城河,跨過另一圈內牆,然後才能踏上城內的某條主幹道,進入城市的中心地帶。

如果從海上來訪,那看到的景色就更加壯觀了。君士坦丁堡位於馬爾馬拉海的北岸,正處在歐洲與小亞細亞離得最近的地點。城中的紀念碑、教堂和宮殿,若從甲板上一瞥,第一印象絕對是壯麗非凡。這座都城一直綿延到目力所及的盡頭,佔地達3萬公頃。其人口以數十萬計,規模是當時西歐那些大城市的近10倍。

君士坦丁堡的主要建築同樣令人驚嘆。最讓人嘆為觀止的當數雄偉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它由查士丁尼(Justinian)皇帝 在公元6世紀下令建造。在空中延展的巨大穹頂寬達30多米,高55米,如同飄浮在「天空中的帳篷」。這座教堂堪稱工程學上的奇蹟,它的裝飾也美輪美奐。日光從窗戶射入,金色的馬賽克閃閃發光。 除此之外,君士坦丁堡其他傑出的地標也比比皆是:數百座教堂和修道院、一座可供賽馬和戰車比賽的龐大競技場、眾多澡堂、宏偉的宮殿,甚至還有一座動物園。一首讚頌君士坦丁堡的詩作曾這樣說道:古有世界七大奇蹟,而今卻有君士坦丁堡七大奇蹟。

這樣一座人口眾多、熙熙攘攘的城市自然需要好好管理。君士坦丁堡的各個市場都由城區長官(eparch)的官署來監管、規制。官署派出的人員要確保度量衡標準,不會短斤少兩,並嚴格控制售賣商品的質量穩定。同時,行會體系也起到了保證質量的作用:雜貨商、魚販、屠夫、蠟燭商、制繩工和馬具商等,全都擁有明確的行規和指明他們可以賣什麼以及到哪裡賣的行為條例。他們甚至還有定價指南(至少針對常規商品是有的),旨在控制通貨膨脹。所有這一切的結果就是,城中有穩定的果蔬、奶製品、肉類和魚類供應,還常年供應更加新奇的商品,如香料、蜂蠟、銀器和絲綢——正是這些商品讓拜占庭聲名鵲起。

一位11世紀來到君士坦丁堡的遊客為這座城市如此多元化的人口和壯麗宏偉的建築而驚嘆不已,他滿懷好奇地記錄下了都城中四處進行的宗教遊行,還目睹了布拉赫奈宮(Blakhernai)聖母教堂(church of the Theotokos)的聖母像顯靈奇蹟:聖母的紗巾緩緩飄起蓋住臉龐,之後又緩緩落回原處。 另一名11世紀末的訪客也難抑心中的敬畏之情:「哦,君士坦丁堡是多麼高貴、多麼美麗的城市啊!這裡修道院和宮殿數不勝數,且都用如此高超的技藝建造而成!在主幹道甚至更小的街道上,令人稱奇的東西真是看也看不完!要一一列出這裡各式各樣的財富,那些金的、銀的、各種寶石的,還有各種聖物,將是多麼冗長乏味的工程!商人們定期航來,不斷給這座城市帶來各種生活必需品。我估計,常住在那裡頭的宦官就大約有兩萬名。」

這座城市長久以來就像一塊磁石般吸引著前來尋求名聲和財富的商人和冒險家們。當時像這樣的人很多,比如伯利·勃拉松(Bolli Bollason) ,他於11世紀20年代從冰島來到君士坦丁堡,想親眼看看這座城市,親身體驗這裡的生活。他告訴自己的同代人:「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到南方的土地上遊歷一番,因為一個男人如果沒有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之外遊歷過,就會被認為虛妄無知。」 而他選擇去的地方就是君士坦丁堡,遠離家鄉數千英里之遙。抵達拜占庭境內後,伯利加入了瓦蘭吉衛隊,這是一支由來自斯堪的納維亞、俄羅斯以及不列顛列島的僱傭兵組成的拜占庭皇帝的近衛軍。「他們像瘋了似的戰鬥,好像被怒火驅使一般,」一位11世紀的作家寫道,「他們毫不吝惜自己,也毫不在意所受的傷。」 當伯利終於返回冰島時,他的裝束讓人震撼:「他身著加斯王(拜占庭皇帝) 賜予他的皮革,上覆一襲鮮紅的披肩;他攜帶著(一把好劍),劍把上是上等的金飾,手柄處也鑲著黃金;他頭戴鑲金的頭盔,身側是紅色的盾牌,盾上的騎士也用金子雕刻而成;他手握一把匕首,這是隨了異邦的習俗。無論他走到何處,女人們就什麼都不再看,只緊緊盯著他和那身富麗堂皇的裝束。」

伯利只是眾多被吸引到君士坦丁堡的人之一。後來成為挪威國王的「無情者」哈拉爾(Harald Hardrada) 也曾航行到拜占庭,他的冒險經歷被記載在那本講述挪威諸位統治者事迹的史詩集《世界之輪》(Heimskringla) 中。他到軍艦上服役,在愛琴海上追擊海盜,並參加了11世紀40年代初對西西里的一次進攻。為帝國服役期間,他頗為天才地發明了一種可以飛的炸彈:在幼鳥身上塗上混有蜂蠟和硫黃的松樹脂,然後把它們點著,驅趕它們飛回他們圍攻的城市的鳥巢中。為偉大的君士坦丁堡(或用古挪威語稱之為加斯城,Miklegarth)皇帝服務是別有韻味、令人興奮,也讓人敬服的。這對許多斯堪的納維亞人來說,既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成人禮。

還有像斯蒂甘德的奧多(Odo of Stigand)這樣的來客。他是一名年輕的諾曼人,11世紀50年代時在君士坦丁堡學習成為一名醫生兼獸醫,在此過程中斷斷續續一知半解地掌握了好幾種外國語言。他的兄弟羅伯特也在這座都城待了一段時間,並在最終返回家鄉諾曼底的時候帶回去很多金子、寶石以及聖芭芭拉的遺骨。 拜占庭帝國很歡迎有戰鬥經驗的騎士前來,其中有些人在帝國軍中升到了很高的位置。在1066年黑斯廷斯戰役後逃離英格蘭的盎格魯-撒克遜將領中,就有幾人在拜占庭找到了用武之地,他們在威廉征服英格蘭之後在這裡找到了新的開端。

因此,到11世紀末時,在君士坦丁堡和帝國的其他地方,能找到形形色色的異國來客。亞美尼亞人、敘利亞人、倫巴第人、英格蘭人、匈牙利人、法蘭克人、猶太人、阿拉伯人、突厥人都在這座都城中生活、遊覽和開展貿易。 阿馬爾菲的商人甚至在城中有自己的專屬區域, 他們中的一人深得皇帝的恩寵,得到了非比尋常的殊榮:獲賜數扇由帝國鍛造廠打造的青銅門,皇帝還派人把青銅門送回他在阿馬爾菲的家裡;直到今天,這些門還懸掛在聖安德魯大教堂的入口處。 拜占庭是多元的世界都市,而且擁有完善的網路聯繫:商貿網路、外交網路,以及移民人口形成的聯繫網路。這意味著帝國在歐洲最偏遠的角落地帶也是大名鼎鼎的。

都城中異國訪客和定居者人數的快速增長,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10世紀那些偉大的皇帝和將領,他們取得的一系列重大軍事勝利為帝國帶來了極速的經濟繁榮。在愛琴海和東地中海騷擾海上交通的阿拉伯海盜們終於得到了處理,他們的進攻基地被一一蕩平。巴爾幹和東部的邊界線首先得到鞏固,隨後又被一大批相繼出現的有野心又有能力的軍事將領穩步推進。他們開啟了帝國的黃金時代。

一些重要的新工程也被下令在君士坦丁堡建造起來,其中就包括曼迦納區(Mangana) 壯觀的聖喬治建築群。建築群中有一所醫院、老人和窮人的收容所、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和一所隱修教堂。這座教堂是君士坦丁九世皇帝下令建造的,也是他最後的埋骨之地。律法和哲學學校也紛紛開辦,這能滿足日益具有社會流動性的人群的需求。商人們變得越來越富有,最終成功讓元老院的大門為他們敞開。私人開始用自己可支配的余錢投資地產和貴重物品。像卡帕多契亞大地主尤斯塔西奧斯·博伊拉斯(Eustathios Boilas)這樣的人,受到帝國繁榮穩定狀況的鼓勵,決心開發荒地。那些地方原先「是些無人看管的不毛之地……人類無法居住,到處是毒蛇、蠍子和野獸」,但他們卻可喜地把這些地方轉變成葡萄園和花園,有磨坊和水渠供水。

不過,大約到11世紀中期,君士坦丁堡的繁盛勢頭開始不再強勁。起初,由義大利中部的城邦國家招募來的諾曼僱傭兵漸漸開始意識到,他們可以利用阿馬爾菲、薩勒諾、卡普阿、貝內文托和那不勒斯之間的派系鬥爭。幾十年間,他們就有效利用這些城邦之間的爭鬥,建立起了自己的大本營,到11世紀50年代中期,這些諾曼人已經開始對拜占庭的行省阿普利亞和卡拉布里亞躍躍欲試。同時,拜占庭帝國還發現自己面臨著來自其他地方的壓力。君士坦丁堡長期以來不得不密切關注著黑海以北草原地帶的情況。數個世紀以來,這些草原地帶一直生活著若干游牧族群,一旦處理不慎,這些族群就會變得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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