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Ⅲ)

從西蒙出現的那一天起,在模型店遇不到瑞貝卡的日子變多了。

憂鬱的日子一直持續。

雖然她應該還會好好去學校,但我又不能到正門或化學系大樓前等她。

真要說起來,我根本沒有在大學校園裡叫住她的勇氣——更別說當面質問她有關那個男人的事。

——那傢伙是誰?

——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懷著醜陋污濁的疑問,任憑時間流逝。

那天,我剛好有點事,因此踏進模型店的時間比平常晚,瑞貝卡卻「哎呀」一聲從架子後面現身。

我已經很久沒和瑞貝卡在店裡碰面了。不知怎的我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曖昧地點點頭,轉身背對她拿起新出的一盒模型……就在這時——

怎麼啦?

她探頭打量我的表情。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呢。

沒什麼,別在意。我不由得加重語氣並且跟她保持距離,瑞貝卡看見我這種反應,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說「這樣啊」,然後重新開始檢查陳列架。

強烈的罪惡感湧上心頭。我猶豫再三,最後說出「我才想問呢,你看起來好像很忙」這種酸溜溜的台詞。

心跳瞬時凍結。又一次失態了。要被討厭了——陰暗的絕望感躥上背脊。

然而,她的反應出乎意料。

瑞貝卡眨眨眼睛,接著臉上綻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難道說,你在擔心我?

不是。我因為意料外的回答而驚慌失措,她則是隔著鏡片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了聲「謝謝」。

——因為實驗變忙,我就請老闆把排班時間往後挪了。所以,不用擔心我哦。

雖然不知道不用擔心什麼,但在聽到她這句話的瞬間,我原先積在心中的鬱悶一下子得以紓解。原來是這樣啊。我總算露出笑容,而瑞貝卡的微笑也變得更加溫暖。

她告訴我,西蒙·阿特伍德是她的高中學長,那天她通過這層關係,去西蒙熟人的研究室打了招呼。

——現在呢,正好是非常有趣的階段哦。

談起研究時,她總是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她說的事情很難懂。我知道她是為了與外行人沒兩樣的我才細心說明,對她說的內容也大致能有個模糊的印象,但偶爾她講到興起時還是會接連冒出專業術語,所以當時的我實在無法百分之百理解她說的內容。

儘管如此,聽她說話依舊很快樂。

那講解複雜理論時的知性眼神,說起實驗成敗時充滿喜怒哀樂的聲音。光是看見她萬花筒般多變的表情,我就覺得自己彷彿與她分享了她口中那個研究世界的美好。

我可以充分體會到,對她來說,研究——重要到讓她無暇將心思放在某個特定對象身上。

相反地,我能談的話題則少得可憐。

我沒有朋友,愛好也只有模型,以及由它衍生的機械與電子零件製作。雖然瑞貝卡願意笑著聆聽底子尚淺的我談這些話題,但我不可能聊得像她那樣深入,話題很快就用完了。

——因為,我就像水母一樣。

某天我因為提供不了什麼話題而感到羞恥萬分,便對瑞貝卡說出了這種話。儘管我的自我意識原形畢露,她臉上卻沒有半點排斥的樣子。

——你知道嗎?水母啊,即使在冰點以下的海里也能游泳哦。

她反而這樣對我講道。

——而且就算凍結,變暖之後還是能復活。

——所以,不會因為是水母就感覺沒用哦。

我可沒有這麼說。看見我如此害羞地回應,她調皮地歪頭說「是嗎」並露出笑容。那是讓人不禁要流下淚來的溫柔笑臉。

可是——她這張笑臉,絕對不只展現給我一個人。

一旦店裡出現其他客人,瑞貝卡的微笑便會隨之轉移,我和她短暫的二人時光也隨之結束。

她的溫柔,對任何人都沒有分別。

而我對她來說雖然是熟人,卻絕不是什麼特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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