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忽然狂風-關於明日麻衣(13)

「辛苦了。」

「辛苦了!」

短短的話劇集訓落下帷幕,六人拿上行李離開已經變得五彩繽紛的校園。

明日麻衣走在最後面,目光注視前方和九條美姬商量今晚吃什麼的渡邊徹。

或許是因為颱風要來了,夕陽呈現十分絢麗的色彩,渡邊徹的側臉染上淡淡的光暈。

「渡邊君,渡邊君,今天再去吃羊肉怎麼樣?」身邊的一木葵嘴裡滿是口水的建議道。

渡邊徹回過頭:「不,那樣重複了,我們人類觀察部的目標是吃遍東京美食。」

「我可不記得什麼時候定了這個目標。」

「作為副部長,為社團制定一個短期目標,我認為合情合理。」

「作為部長,我認為不合情,也不合理。」

「那我的副部長權利有哪些?」

「聽我的。」

「還有聽我的。」

「顧問老師,你不管管她們兩個嗎?」

「學生自治哦。」

先和清野凜你一句我一句,三兩句之後九條美姬加入進去;有時順序反過來,先和九條美姬聊天,然後清野凜加入。

時不時以求救的名義,將小泉青奈拉進去。

這就是這幾天的日常。

明日麻衣一直注視著渡邊徹。

「學姐,快看,樹上掛滿了!」一木葵突然喊。

她看向那棵巨大的橡樹,繁茂的蒼綠枝葉上,已經掛滿了彩帶。

只看了一秒,她收回視線,繼續注視渡邊徹,他正望著橡樹。

「我看看,」他仰著脖子說,「茶道部的宣傳、劍道部的宣傳、還有我們班的宣傳。」

「上面還寫了『渡邊君炒飯』,某人別讓全校女生失望。」清野凜諷刺道。

「你小瞧遠月學院的畢業生?」

「你撒謊也編得真實一些,」九條美姬漫不經心地說,「自己說遠月學院是高中,你怎麼可能是畢業生?」

「我說初中部。」

和他人不同,對明日麻衣而言,從小開始,別人的聲音聽起來總是不太真切。

她存在於這個世界,又和這個世界隔了一層,就像一直待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里。

父親和公司年輕的女下屬好上,看見母親傷心難過,她知道應該上去安慰,但對於母親的心情,卻完全不能理解。

父母準備離婚,問她想跟著誰,她望著他們說:母親。

當時母親緊緊摟著她,像是抓住所有希望似的說了好多話,被摟著的她面無表情。

她選擇母親的理由,只是因為父親做錯事,沒有同情母親,更不是因為更愛母親。

親情,淡薄到只能讓玻璃瓶外壁偶爾染上顏色,很快又被時間的雨水沖刷乾淨。

沒有任何東西能進入玻璃瓶內。

明日麻衣一直待在裡面,那個如她內心一般的器皿,沒有任何東西,一個空殼。

父親凈身出戶,她和母親賣掉了世田谷區的房子,搬來四谷。

她和母親兩人開始度日,沒有變得更親密,很少交談。

沒過多久,母親突然開心起來,她沒有問原因,直到母親說要再婚,問她有沒有意見。

不會有意見,怎麼都可以。

於是,她有了新的父親,母親有了新的丈夫,很快,兩人共同的孩子也出生了。

原本偶爾還會和她說話的母親,注意力轉移到妹妹身上,她如一個外人生活在這個家庭,就像陽台角落最邊緣的那盆盆栽。

她既不因此失落,也沒有高興。

父母叫她一起出去吃飯,一起遊玩,她也去。

父母瞞著她帶著妹妹出去吃飯,出去遊玩,她就一個人留在家裡看電視,看書。

這兩者對她是一樣的事情,沒什麼不同。

對任何人不抱執著的明日麻衣。

如此孤獨又不孤獨,堅強又好像軟弱,但其實怎麼都好的生活了十七年,直到去年的五月二十八日。

那是一個連續兩個雨天之後的晴天。

中午,和平時經常邀請她的花田朝子一起,在五樓的架空走廊上吃午飯。

身邊放著樂器和譜架,準備吃完飯之後練習。

渡邊徹從教學大樓那邊走過來,正要經過這裡,去社團大樓。

她沒有注意到,是突然站起來的花田朝子,讓她留意到了渡邊徹的到來。

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說,渡邊徹是一個十分帥氣的男生。

對於外貌,不,對人,對所有東西,明日麻衣都沒興趣,正準備低下頭繼續吃飯。

「花田學姐,中午好。」那個男生笑著打招呼。

她準備低頭的動作,忽然停下來,那是一個令人著迷的笑容。

『笑得很好看。』她忍不住想。

玻璃瓶子沉進了一個炫彩斑斕的染缸,只留瓶口在外面。

下一刻,渡邊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收起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東西,玻璃瓶子全沉了進去,炫彩斑斕的顏色一下子從瓶口涌了進來。

不對,不是染缸。

是放在陽台上,太陽照過來,光線溫暖玻璃瓶的瓶身,又在內壁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應該是這麼溫暖、乾淨又明媚的感覺才對!

從那時起,這個世界不再無所謂。

對人不報執著的她,有了想擁有的幸福,想了解這位男生,想把他靈魂的色彩,全部汲取進來,填補名為『明日麻衣』的空殼。

其他人的聲音,隔著玻璃,只有渡邊徹的聲音,像對著瓶口的呢喃細語,每一句話,每一次呼吸,都如霧氣般濕潤她的內心。

想和他在一起。

明日麻衣想和渡邊徹在一起。

慢慢試探,火熱進攻。

修學旅行之前,誤會他要向自己表白那天,回家的電車上,她站在電車車門前。

玻璃照出她平淡的臉,她看著這張臉,心裡想像著修學旅行。

那是她第一次對未來幻想。

她閉上眼睛,頭靠在電車車門上,那張平淡的臉,揚起淡淡的笑容。

她輕輕玩著耳邊垂落的一縷長發。

但事實並非如此。

渡邊徹拒絕了她,說他是一個為了錢財的小人,雙手掐住她的脖子,說要殺了她。

明日麻衣靜靜地閉上眼睛,第一次感受到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她沒有怪渡邊徹,也不在乎渡邊徹是什麼樣的人。

在那種時候,她依然眷戀著渡邊徹掐自己脖子的那雙手的溫熱。

回憶到這裡,晚飯已經吃完了。

明日麻衣不記得吃了什麼,只是有人似乎跟她說過話,她怎麼回答的也忘了,大概只是「嗯」了一聲。

唯一記得的,是大家碰杯時,她和渡邊徹的杯子碰在一起。

這是一天中,除了渡邊徹給她戴手袖之外,最高興的一件事。

在電梯里分別,離開渡邊徹,她才真的進入夜晚。

回到房間,裡面的布置很溫馨,渡邊徹為她買的東西,一樣沒少,也沒多。

將行李放在一邊,把這兩天的玫瑰花和劇本一起放在桌上,她屈膝坐在沙發上休息。

按照書上的說法,她愛渡邊徹,但她分不清這是不是愛。

不在乎他對自己有多壞,只要和自己在一起;

不在乎他有多少女朋友,只要和自己在一起;

愛一個人,是到了只有和他在一起,心靈才能得到慰藉的程度嗎?

從書里,從電視里,看到的愛情似乎並不是這樣。

明日麻衣抱著雙膝,對著桌上香檳色的玫瑰注視良久,收到他送來的花,沒有一點高興,這是愛的表現嗎?

但看著他,心情自然而然愉悅起來。

均勻悠長的呼吸;

修長有力的雙腿;

少見,但每次都印象深刻的笑聲,或輕或重;

漫不經心,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言談;

不輕不重,每一步踏出去都十分沉穩的腳步聲;

乾爽、偶爾會呈現一副亂糟糟但又十分有型的頭髮。

喜歡他的每一部分,喜歡他的所有,非他不可。

明日麻衣保持屈膝的姿勢,倒在沙發上。

沒有親人,不在乎親人,被親人不在乎也沒關係;

沒有朋友,不在乎朋友,被朋友冷落孤立也沒關係;

渡邊徹,對她來說是特別的,是她的全部。

她,明日麻衣,是一個除了渡邊徹,一無所有、別無所求的人。

「徹……」

合上眼睛,渡邊徹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次摟緊自己的觸感,就會浮現在內心深處。

靠著回味,度過沒有渡邊徹在身邊的所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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