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貓,在英語課的教室對視。
窗外白雲悠悠,飛機雲由北向南。
橡樹茁壯成長,電車從四谷站駛出,春風正從操場經過。
「我在外面等你。」少女的聲音幾乎化為實質的重量,壓在貓咪小小的腦袋頂。
九條美姬把貓塞回抽屜,動作粗魯。
她站起來,椅子被她修長纖細的腿彈開,發出刺耳的聲響。
教室里,認真上課的所有人,望過來。
『小泉青奈』疑惑地回頭,看見九條美姬,緩緩瞪圓眼睛,張大嘴巴。
「九、九條同學?」英語老師小泉青奈,試探地詢問道。
九條美姬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又看向眼前的『小泉青奈』,對她說:
「跟我出來。」
不等任何人做出回應,她若無旁人地朝教室後門走去。
經過清野凜時,九條美姬突然想起似的,把手搭在清野凜美好的肩上。
「你也跟我來。」
「拒……你幹什麼?放開。」
不管清野凜怎麼掙扎,九條美姬半摟半強迫,帶著這位就連渡邊徹也不敢侵犯的冰冷少女,在四班全體師生的面前,出了教室。
留在原地的『小泉青奈』不知所措。
為什麼九條美姬在這裡?
為什麼她會發火?
知道她不是渡邊徹了?
怎麼知道的?
總之,因為事發突然,問題太多,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唯一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的答案:走出這間教室,情況會不妙——從眾人或幸災樂禍或同情的眼神,能輕易得出這點。
『小泉青奈』下意識看向講台未來的自己,但下一刻,『不能連累未來的自己』的想法湧上來。
就像她會隨便找未來的自己要錢,堅信未來的自己絕對會給她,她也會為了未來的自己付出一切。
『小泉青奈』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起身離座,朝教室後門走去。
視線的餘光里,齋藤惠介擺出保護脖子的姿勢,國井修朝她豎起大拇指,一臉敬佩。
『小泉青奈』認為他們應該做的不是這些,而是報警。
剛邁出教室門,聽見通往四樓的樓梯間傳來聲音,是清野凜和九條美姬的對話。
「……你信不信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現在心情不好,沒心情和你鬥嘴。」
「啊啦,不湊巧,我現在心情很好。」
「回來!」貫徹人心般的命令。
「你要是再拉我的衣服,別怪我不客氣。」清野凜的聲音,冷得能冰封這所學校。
一陣整理衣服的窸窣聲。
「要想我幫你,條件很簡單,叫我一聲姐姐大人就可以。」『小泉青奈』再次聽見清野凜說話——這時,她的語氣從冰冷變成冷淡。
九條美姬回以嘲諷的冷笑。
「唉。」這是渡邊貓的嘆氣聲。
『小泉青奈』再次深吸一口氣,朝樓梯間走去。
走道的窗戶半開,中庭白玉蘭的花瓣,被微風吹落。
花壇里的薔薇藤拚命伸展,只有爬得更高,擠占更多陽光雨露的藤蔓,才能在五月開出讓人駐足的薔薇花。
『小泉青奈』躲在拐角,忐忑不安地悄悄探出半張臉。
九條美姬站在那裡,明明穿的是校服,背景是學校樓梯間,卻給人優雅得體的感覺,不愧是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
清野凜,天國少女般的抱著手肘,用她不含一絲慾念的清冷雙眸,看著探頭窺視的『小泉青奈』。
注意到清野凜的視線,九條美姬看過來。
嚴厲卻美麗的眼神,俯視著『小泉青奈』。
『小泉青奈』還沒來得及看清渡邊貓在哪,下意識縮回腦袋。
九條美姬的眼神,彷彿要從她的瞳仁里,把名為『小泉青奈』的靈魂挖出來。
「過來。」不容拒絕的命令。
『小泉青奈』再次探頭瞅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三人一貓上樓,走過沒有樂器聲的架空走廊,來到第一節課的人類觀察部。
清野凜事不關己地走到窗邊。
她打開窗戶,臂肘拄著窗檯,手撐側臉,享受著徐徐微風,眺望新宿區鱗次櫛比的高樓。
寶特瓶里的玫瑰花,跟她秀美的長髮一起,被風吹得微微飄動。
儼然一副文學少女窗邊美景圖。
九條美姬坐在沙發上,架著腿,抱著手臂,氣勢凜然,渡邊貓蹲坐在她面前的長桌上。
這是女王審訊圖。
『小泉青奈』站在門口,不知道哪裡是自己的容身之處。
「小小泉老師,坐啊。」渡邊貓開口。
「嗯!」像擱淺的魚被浪花帶回大海,『小泉青奈』快速地應了一聲,坐到渡邊徹平時的座位上。
「你們關係很好嘛。」九條美姬用嘲諷挑釁一切的笑容說,「也對,共用一具身體,關係自然比誰都要好。」
簡直就像天空被烏雲遮蔽,新宿區迅速陰下來一般。
「一個月後,她會忘掉這段記憶。」渡邊貓說。
「事實已經發生了。」
「用的是我的手,感覺也忘了。」
「你指望我當做無事發生?」
「當然不是……」渡邊停頓一了下,「只是不管怎麼樣,小泉老師是無辜的。」
一人一貓,你一言我一句,九條美姬的火藥味越來越濃。
「渡邊徹,你是不是太囂張了?」她精緻漂亮的臉蛋,全是陰霾。
「囂張?」窗邊的文學少女,從寶特瓶中取出白玫瑰花。
她用澄靜聲音說:
「看似把渡邊徹玩弄於掌心的你,其實很多時候是被他牽著鼻子走,聰明的渡邊徹。」
少女把玫瑰花放在鼻尖,輕輕嗅著。
儘管那是島國最著名的花市——大田花市——今天最美的玫瑰之一,依然分不清到底是花襯託了臉,還是臉讓花更好看。
「聰明嗎?我不這樣認為。」渡邊貓說,「九條美姬把我玩弄於掌心,是因為我愛她;她會被我牽著鼻子走,是因為她同樣愛我。」
「夠了!」九條美姬打斷遠離的話題。
她看著渡邊貓:「說吧,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這件事。」
「可能是怕你不信。」『小泉青奈』主動幫忙解釋,「你看,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完全把這當成夢。交換身體這種事,完全超乎想像。」
「我讓你說話了嗎?」九條美姬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渡邊貓。
『小泉青奈』不滿地撇撇嘴,心裡的害怕和不好意思減少了。
如果九條美姬不是這麼盛氣凌人,她會因為愧疚好好主動道歉,徵求原諒。
但這樣子,什麼也不管,直接把她當成罪人,還對她下命令,到底什麼意思?
『有什麼了不起。』
感受到十六歲少女的叛逆,渡邊貓心裡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他說,「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能讓你知道,擔心你把錯怪在小泉老師身上,倒不是想瞞你。」
「你和那個小泉青奈怎麼回事?」九條美姬責問道。
「純粹的師生關係。她是從鄉下公立高中,靠自己努力來到東京,所以對同樣來自鄉下的我很照顧。」
九條美姬看向窗邊的清野凜。
「單,雙?」清野凜說。
「單。」九條美姬回答。
清野凜伸出纖細的手指,捏住一片玫瑰花瓣,輕輕摘下。
她輕柔地將花瓣放在明凈的窗檯,開始摘第二片。
到這時,『小泉青奈』才知道兩人剛才說的單雙,指的是玫瑰花瓣的單雙。
不過,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
九條美姬似乎特別信任清野凜?
單、雙、單、雙……
沒有人數,『小泉青奈』只好在心裡默默數起來。
原以為很快就會放棄,或者中途出錯,但這件事對於大腦而言,似乎就像把一堆散亂的書擺放整齊——雖然麻煩,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出錯。
單。
花瓣的數量是單。
清野凜輕輕旋轉玫瑰花枝,看了渡邊貓一眼。
如果沒少她夾在書里的那瓣,數量應該是雙。
渡邊貓則看了眼九條美姬手裡的戒指。
「說吧。」九條美姬不耐煩道。
「真話。」清野凜將花枝放在窗檯的玫瑰花瓣上,營造出獨特的美感。
九條美姬深深看了一眼渡邊貓。
渡邊貓跳起來,躍到九條美姬肩上,伸出貓舌頭,舔了舔她的小臉。
九條美姬抓住貓脖子,把他拿了下來。
渡邊貓四肢下垂,尾巴也下垂,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