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群雄 第079章 天下迷霧

初見陳寧,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意外是因為陳寧這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看起來不像是個讀書人。又瘦又黑,且身材矮小。似乎突然被漢王召見,有些忐忑和急促。

可是眼神卻一點都不慌張,興奮中帶著沉著,還有冷靜。

說意料之中,是他手上粗大的關節,和瘦小卻充滿爆發力的身體。

敢給富商大戶,上烙鐵的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陳寧往哪裡一站,渾身都是市井氣,煙火氣和江湖氣。他就像是個穿著儒生衣服的爛仔。

「學生陳寧,參見漢王殿下!」

見朱五似乎饒有興緻的看著自己,陳寧趕緊見禮。

他自幼生長於漢蠻交界之地,長大後雖然刻苦讀書,也有了微末功名,可身上的悍氣一直未去。

但是此刻,對面漢王那冷冰冰刀子似的眼神,只是在他身上掃了掃,頓時感覺手腳冰涼。

來之前,心中對於漢王突然召見所產生的期許,當場不翼而飛,只剩下惶恐。

其實人到了朱五這個位置,就算沒什麼氣質,也會被人想像出符合別人心裡想法的氣質。

出身草莽的乞兒,一個碗一把刀進了紅巾軍,到現在的一國之主。殺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

就算朱五大吼,我其實脾氣很好,誰他媽會信?

「你以前做過稅吏?」

朱五打量夠了,漫不經心的問道。

陳寧在腦中組織下言語,緊張地說道,「回殿下,是!」

朱五看都沒看他,好似眼前沒人一樣,「和我說說,你給那些富商上烙鐵地事!」

眼前這個人,不同於其他文臣。他心中有野性,想要用好他,靠對文臣那套不好使。

就好像養狗,寵物狗和山裡地獵狗,絕對是兩個養法。

聽朱五如此問,陳寧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嘴角動動,「其實學生當時是不得已!」

朱五示意,繼續說。

陳寧繼續道,「當時學生是縣城的稅吏,縣老爺讓收稅,收不上來就要革我的差使,還說要發配雲南!」

說著,陳寧又看了眼朱五,「可是學生家鄉的百姓,實在沒什麼油水,而且許多鄉民,都在山裡。貿然進去,別說收稅,可能一不留神,小命就沒了!」

朱五點點頭,不置可否。

湖南如今遠不是後世那個發達的湖南,現在山區里漢蠻雜居,民風彪悍。動輒反抗官府,鬧出人命。

其實就算是在後世,湖南人在南方也以彪悍著稱。尤其是衡陽,湘西地區。

用朱五後世一個開物流貨運的廣東老闆的話說,那些叼毛不怕死的。

「所以學生就想,乾脆找那些富商,大戶人家收稅!」陳寧繼續說道,「但是學生只是個小吏,哪能說動他們。其中一個家裡有茶園的大戶還罵了學生。」

說到這,陳寧苦笑下,「老子家裡從大元立國到現在就不知道什麼是交稅,你算哪個什麼東西,趕緊滾,不讓老子弄了你!」

朱五來了興趣,抬起頭,「然後呢?」

「學生越想越氣,學生是大元的稅吏,身上還有功名,他一個地主,敢這麼跟老……學生說話。學生再想想縣令大人那張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說詳細點!」

「學生叫了街上混的表兄,和幾個鄉下的親戚,趁著天黑,直接把剛從窯子里出來的幾個富商大戶都綁了!」

陳寧猙獰的笑下,「幾烙鐵下去,他們就哭爹喊媽,乖乖讓人回家拿錢!」

朱五托著下巴,「後來,就沒人報復你嗎?」

「學生和縣令大人講,如果處理了我,再也沒人能幫大人收稅了。」陳寧笑道,「然後學生又找到了那幾個挨了烙鐵的富商大戶,當著他們的面,給自己也來了兩烙鐵!」

說著,陳寧擼出胳膊,黑色的皮膚上,兩個猙獰的燙傷,格外駭人。

「學生當時是笑著挨烙鐵燙的!」陳寧舔舔嘴唇,「而且燙完之後,當著他們面把掉下來的皮肉,吃進肚子里!」

人才!

朱五幾乎要拍案叫絕。

如果大漢的官員,都能有這種狠勁兒,誰敢不服?

陳寧說完,偷偷看了下朱五的眼睛,想從中看到些什麼。

但是朱五一句話,頓時讓他趕緊低下頭。

「人肉好吃嗎?」

嘴上說著,朱五翻翻陳寧的試卷說道,「你別的題我沒看,但是論文那裡,甚合我意!」

「學生謝漢王誇獎!」陳寧喜道。

他本身就是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跑到朱五的大漢境內,還參加秋闈。

入了漢王的眼,以後就能平步青雲。

「甚至可以說,你的答案在所有的士子之中,能排第一!」

陳寧喜上眉梢。

「但是,我不會給你第一,甚至本次秋闈的前五,都不會有你!」朱五看著他說道。

「為何?」陳寧脫口而出。

「你是想做吉祥物,還是想做事?」朱五冷笑。

陳寧不懂前半句,但是聽懂了後半句。

直接跪下,「臣,聽從殿下安排!」

這是個聰明人!

不聰明的狗,也當不了獵犬。

「戶部在籌備商稅司,等秋闈放榜之後,吏部辦好手續,你去蘇州,做一個商稅收繳使!」

朱五的手指敲打桌面,「做得好,前途無量。做不好,你也不用回來了。雖然你是孤身赴任,沒什麼幫手。但是,這也是個機會,明白嗎?」

「臣,明白!」陳寧叩首。

「我再給你配一隊兵馬!」朱五小聲說著,話中卻帶著寒意,「抗稅,偷稅漏稅者,籍沒家產,懂嗎!」

「請漢王賜臣一物!」

「要什麼?」

「烙鐵!」

這隻惡犬,放出去江南的商人們就要挨咬。陳寧不是一般的狗,他是直接咬人家咽喉的狗。

任何一項政策,推行的時候都會觸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產生阻力。

朱五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精力和他們周旋。朱五要的,只是結果。

農稅要收,商稅也要收。

但朱五不是那種隨便在路上安一個卡子,讓當兵的去收稅。江南繁華之地,那麼收稅豈不是浪費。

他和李善長私下商議過,茶鹽礦,車馬船,貨物流動,商鋪交易諸如此類種種。

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強收,而是有憑有據,細水長流的收。

江南的商業,就是只會下金蛋的母雞。

群臣之中,反對朱五此舉的大有人在,認為朱五此舉屬於與民爭利,完全沒有人君的道德和體面。

對此,朱五嗤之以鼻。

這年月出名的大商人都是各行各業壟斷市場,直接給貨物定價的巨頭。

賺得溝滿壕平,卻不想交稅,想什麼呢?學校不要錢?屯田不要錢?百官俸祿不要錢?

合理利用這些有錢人的稅,造福社會,有什麼不對。

擺擺手,讓陳寧下去。

朱五看看桌子上的日曆,時間差不多了。

這些日子,把南京這些亂糟糟的事都弄完,又該打仗了!

想到此處,朱五站起身,來到題圖前。

襄樊已經被紅色的筆,標註出來。

「拿下襄陽,這是除了淮安之外,另一條北上的通道!」

朱五細細琢磨,「吞併湖北,江西,給我五年時間休養生息,大漢當穩如泰山。」

「北方還是不夠亂,劉福通不是說要迎立小明王韓林兒為帝嗎?朱重八打下濟南沒有?元廷還沒失去朝廷的威信!」

地圖上,除了朱五的大漢之外。其餘,都包裹在迷霧裡,叫人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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