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喝得有點麻,上頭了。
兄弟們一杯接著一杯的敬酒,他一杯接著一杯的飲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一場暢快淋漓的大醉。
兩年,那個衣食無著的乞丐,變成了名動天下的反賊。
兩年,他殺了無數人,無數人也因為他而死。
兩年,很多至愛親朋成了生死的仇敵。
兩年~~~
「再來!」
朱五指著酒罈子,大笑,「過年了,往死里喝!」
這時,門外一個枯瘦的身影,佝僂著慢慢的進來。
「喝酒也不等我老道?」
席應真在門口笑呵呵地說道,「總管,老道陪您喝幾杯!」
「你?」
朱五斜著眼睛笑道,「老道,你是對手嗎?」
藍玉顛顛的給席老道拿了一個凳子,老道大馬金刀的坐下。先看看朱五,又看看桌子上這些年輕人。
「不是道爺瞧不起你們,老子這輩子喝酒比你們喝水都多!」
男廁所扔石頭,激起公憤了!
都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聽得了這個?
擼胳膊挽袖子就找老道拼酒,一時間酒桌上沒大沒小。
咕嚕~咕嚕~~
老道先干為敬,連喝三碗,也不知道這枯瘦的身體哪來這麼大的容量。
三碗,叫號的藍玉一個趔趄,趴下了。
老道比劃著空碗,一臉桀驁,「還有誰?」
朱五本想在藍玉後面,來個連軸轉,一看這架勢,不由得縮回去了。
「老道,你酒都喝哪去了?」朱五看看老道的肚子,在看看那張依舊乾巴巴的瘦臉,說道。
席應真給自己滿上,不屑的看了看旁邊那些顯然被他鎮住的小夥子。
「告訴你們,越是瘦子越能喝,越是瘦子~~」
說著,邪邪的一笑,「話兒越長!」
「哈哈哈!」
桌上一陣爆笑,都是男人,不管年齡大小,只要是這個話題,就都有共同語言。
酒桌的氣氛更加熱烈的起來,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大夥都喝得有些麻了。
但是朱五卻越喝越清醒,看著身邊這些年輕的面孔,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要是有照相機就好了!」
如果有照相機,那麼歷史就會銘記住這一刻。
在這個民不聊生,人命如草,苟且存活的年代。
這些才二十齣頭,喝著淮河水長大的後生們,縱橫天下所向披靡。
可,這只是個念頭罷了。
但是,席應真卻突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紅著臉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們這些小哥們都坐好了,老道給你們畫張像!」
「咋畫?」
「你可拉倒吧,等你畫好,天都亮了!」
「畫個球?畫出來的人都不像俺!」
兄弟們紛紛嚷嚷。
朱五好奇,「老道,你真會?」
「道爺文武全才,這世上除了生孩子餵奶不會,啥都會!」
席應真大笑道,「小毛子,給爺爺的箱子拿過來!」
外屋桌子上,正跟朱五親兵吃得滿嘴流油的毛驤答應一聲。
飛快的跑出去,又飛快的跑回來,把一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箱子放下。
席應真笑了笑,先是愛惜的在箱子上摸摸,隨後從裡面拿出一個架子,掛上幾張雪白的宣紙,又拿出幾根細細的碳筆。
「都坐好了,老道要開始畫了!」
還真畫?不像是唬人?
這老道還真是全才!
「都坐好了!」
朱五吼了一嗓子,「都挨著老子坐下,畫好了是傳家的玩意,幾百年後也,咱的子孫也能看到!」
可能是這句幾百年後子孫也能看到,起了作用。
東倒西歪的兄弟們,一個個挺著要腰板坐在朱五身邊。
「不中!」
席老道喵了兩眼,「坐成一排幹啥?那個~~總管你坐中間,郭家哥倆一左一右~~~二虎,你個兒高,後邊去~~~」
在老道的指揮下,兄弟們站成兩排,秀兒也來湊熱鬧,鑽到了朱五的懷裡。
老道抹了下因為酒精而通紅的臉,下筆的那一刻,眼神格外專註。
朱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了錯覺,在老道這份專註中,他還看到了一絲激動,一絲欣慰和幸福。
畫畫是很累人的事,不單是畫的人,坐著的人也很累。
要是讓這些人拿刀殺人,他們不覺得累,可是剛站了一會,就有人塌肩膀,歪脖子了。
就連朱五懷裡的秀兒也呆不住了,扭著屁|股。
「五果,俺能動了嗎?」
「別動,在忍一會!」
朱五瞪了一眼幾個不老實的兄弟,在丫頭的頭上揉了揉。
老道全神貫注,筆走龍蛇,一時間,屋子裡只有碳筆劃在宣紙上的聲音。
刷刷刷!!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朱五自己都感覺腰板發酸的時候。
席應真把手裡的碳筆一扔,激動地說道,「好了!」
說完,走到桌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道你總算完事了,俺看看你畫的啥~~~~俺地親娘~~!」
二虎大咧咧的跑過去,站在畫前,肚子里調侃到了嘴邊變成驚呼。
郭興和郭英只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嘴裡喃喃道,「五哥,真神了!這老道,神了!」
「瞧你們那點出息,有啥神的!」
朱五抱著秀兒過去。
「這~~~?」
神了!真神了!
這年代流行的山水意境畫,就是有人物的肖像,也不怎麼寫實。
可是眼前這幅,簡直太像了!
畫中的人物猶如照片照出來一樣,完全就是真人。
素描?
朱五有點迷糊了!
這年代,有這種畫法嗎?
此時,席應真端著酒杯過來,站在畫前面。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得意洋洋。
「咋樣?像不像,是不是能傳家的玩意?」
二虎張著大嘴,吐沫星子橫飛,「像,真他娘的像!」說著,一把拉住席應真,「老道,咱們老交情了,你給俺單獨畫一張!」
「幹啥?」席應真問道。
「俺說不上哪天就死球了,要是俺沒兒,就留給五當念想,要是俺有兒,就留給俺兒~~」
「一邊去!」
朱五笑罵給了他一腳,「大過年的說喪氣話!」
二虎的話似乎提醒了席應真,老道一拍腦袋,「哎呀,忘了個事。」
說完,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拿起毛筆在畫上揮毫潑墨題詞。
「元,至正十三年春節,金陵定遠軍眾將像片。居中者,定遠軍大元帥,朱五!」
寫完,不等大夥叫好,看看朱五,又加了一筆,「吳王朱!」
朱五笑問,「這啥意思?」
席應真丟了毛筆,喝一口酒,搖頭晃腦,「江南乃是吳地,等總管將來一統江南,上王號,吳字最為名正言順!」
吳王?
王?
砰,砰,砰!
這一刻,朱五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稱王?
如果自己願意,現在也可以稱王,無論是兵力還是實力,他都夠。
但不知怎麼地,從席應真嘴裡冒出來的吳王二字,讓他如此的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五哥要稱王!吳王!」郭興先反應過來,抱著朱五的胳膊,「哥,你將來要當吳王?」
二虎笑得比誰都歡,「吳王好!先當王,後當皇。五哥,你稱王吧?」
這他們哪跟哪?
這才哪到哪?
朱五沒有被沖昏頭腦,心裡清楚著呢,真稱了王,朝廷不玩命打自己才怪呢!
於是笑笑,回頭給了二虎一個腦瓜崩,「稱王吧?你他么要吊湯?」
諧音的調侃,大夥哈哈一笑。
此時,門口有親兵傳話。
「大總管,陷陣營常遇春統領,中軍傅友德統領,水軍廖,俞,趙三位統領,給您拜年來了!」
拜年不得初一嗎?
朱五也不在乎這些小細節,「讓他們進來,上酒!」
又進來一群人,都是武人同袍,那叫一個熱鬧,上酒上菜,划拳拼酒。
沒過一會,又有親兵來報。
李善長,胡惟庸,汪廣洋,楊憲這些文人也來了。
一桌放不下,屋裡又擺了一桌。
所有人都舉著酒杯奔著朱五而來,室內歡聲笑語。
可是誰都沒注意到,席應真悄悄的退到了邊上,拿著碳筆,默默的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