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呼……
床上的朱重八昏沉地睡去,大夫說本來就傷了肺腑,又急怒攻心吐血,往後需好好調養。
睡夢中的朱重八依然皺著眉頭,一隻手放在胸口,另一隻手拉著床邊的妻子,馬秀英。
屋裡,除了苦湯煙味,似乎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是人頭上的血腥。
朱五從來的一箱人頭,面容栩栩如生。哪怕是死的,也一眼能認出誰是誰。
都是濠州軍中的精銳好手,就算是馬秀英這樣的內院婦人,有幾個也看著面熟。
這樣的勇士本該死於戰陣之上,卻死於陰謀詭計之下。
馬秀英嘆口氣,看著朱重八熟睡,慢慢把有些麻木的手,抽出來。
腦子裡,卻在不住琢磨。
琢磨這些天,一個接著一個的晴天霹靂。
朱重八被當街刺殺,僥倖未死。又有花雲暗中潛入廬州,策反郭家舊部。
血色長夜,若不是毛貴拚死相救,恐怕還真得手了。
一計接著一計,好毒阿!
毒到了骨子裡。
這事原本認定了是朱五所謂,可是那邊不但沒認,還送過來一箱人頭,一封信。
道衍設計暗殺小五?
朱五那邊的信里寫得清清楚楚,道衍和尚姚廣孝暗中聯絡定遠軍的罪將,在安慶設局殺朱五。
那箱子里的人頭,都是道衍帶過去的濠州死士。
兩邊都在互相算計?
就算是算計,難能這麼巧,時間這麼接近?
還有朱五的那封信。
殺重八,不是朱五,朱五不知道。
殺朱五,重八可知?
馬秀英越想越不對勁,疑點重重。
但最讓她心神不安的卻是花雲的話,給老主人報仇?
她了解花雲。
十幾歲開始跟著郭子興闖蕩,對郭家忠心耿耿。
他,是真的敢為郭子興去死的人!
他為什麼說那話?
殺重八給郭子興報仇?
父親和丈夫有什麼仇?
有隱情!
馬秀英的心,被花雲的話吊了起來。
「沐……」
想開口喊人,卻停住了,看看還在沉睡的朱重八,走到門外。
「沐英。」
馬秀英擺擺手,在門外靠牆睡著的沐英馬上站起來。
「姐!」
「小聲點,俺有事讓你去辦!」
「您說吧!」
馬秀英左右看看,趴在沐英的耳邊輕生細語。
沐英的眼神中,驚訝一閃而過。
屋內,朱重八睜開眼。
望向門外,眉皺得更緊了。
……
「我不想殺重八,起碼現在不想。」
一壺酒,幾個菜。
朱五和席應真二人對飲。
席應真喝酒部分白天黑夜,此時已經醉眼朦朧。
「為何?」
朱五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為何?
一山不容二虎,把自己換成別人,恐怕早就吞併濠州軍,砍了他。
自己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如今屁|股下面的位子也不允許他說什麼兄弟情義。
那玩意,其實也是狗屁。
自己為什麼不動手?
為什麼沒想過動手?
就是因為他是朱重八嗎?
不……朱五不在乎這個,他來了這個世界,未來什麼樣誰能說得准呢?
他在意的,似乎是心裡那絲敬重!
是出身寒微,卻驅逐蒙元恢複華夏的敬重。
是勤政愛民,明鏡高懸的敬重。
是皇覺寺外,二十幾騎衝擊敵營的敬重。
是濠州帥府,毅然相救的敬重。
人生,太多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但是,也有太多難捨難放難思量。
杯中的酒變得五味雜陳,朱五苦澀笑笑,「我還欠他兩條半的命!」
「糊塗!」
「愚蠢!」
「矯情!」
「婦人之仁!」
席應真拍著桌子大罵,「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誰念著這些小事?寧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做大事,就是要對不起別人,就是要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
「我知道。」朱五淡淡一笑,「所以,我現在變得很壞!」
聞言,老道笑了,頭搖得撥浪鼓一樣。
「你還差的遠!你是表面懷,心裡總有點那麼放不開。」
席應真捏著手指頭,「就這麼一點。但是,就這麼點放不開將來能壞了大事。」
說著,喝了一口酒,直視朱五,「想活下去,走下去。必須無所不用其極,必須不擇手段,必須千秋忠義掛嘴邊,事到臨頭要陰險……」
「所以,你派人去殺重八?」
席應真一愣,怎麼繞到這了?他怎麼還問?
馬上委曲地說道,「小五,你啥意思?還懷疑老道?和他跟你說了,老道巴巴的幫你……」
不等他開始賣弄自己勞苦功高,朱五直接打斷他。
「我知道是你。」
朱五的眼睛看著桌子上的酒菜,「我還知道,你攛掇花雲回去動手了!」
席應真蔫了,好像酒都醒了。
坐在桌子邊上,不敢或者說不好意思看朱五。
「我說過我已經跟壞了,壞到不怎麼信任別人,軍中上下很多我的耳目,很多事都瞞不過我。」
「老道……也是為了咱們定遠好,兵不血刃殺了,總好過將來幾萬人的廝殺!」
席應真訕訕地笑道。
朱五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先不說這些,就說你背著我的這些小動作。」
朱五往前湊了湊,眯著眼睛,「私下動用火銃,私下聯合我手下的將領,殺人放火!你說,我要是你嘴裡寧我負天下人的那種壞蛋,是不是現在第一個就該殺了你?或者還是笑眯眯的,等以後你沒用了,再殺你全家?」
撲通,撲通!
席應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隨後,忽然變得惱怒,真的惱怒。
「好你個朱小五,你自己算算。從認識之後,老道幫了你多少?火藥給你配了,炮給你造了,工匠坊給你建起來了!你這麼說話,喪良心不!」
「讓我沒良心的是你,讓我有良心的也是你!」朱五一攤手,「話都讓你說盡了!」
「老子……」
席應真看到了朱五臉上的戲謔,轉怒為喜慶,笑罵,「老子說的你對別人,不是對老道我。」
朱五沒笑,正色道,「老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行嗎?」說著,望鄉窗外,「這一路走來,我失去了很多人,我不想失去你,老道。」
這話中帶著無盡的苦澀,無奈甚至還有委曲。
席應真點個點頭,「放心,沒下次了!」
「一言為定!」朱五端起酒杯。
「道爺什麼時候說話不算過?」席應真給了一個白眼,又開始醉眼朦朧的嚷嚷,「我跟你說,道衍害你這事朱重八肯定知道。」
朱五小口吃菜,頭也不抬,「我知道,他那邊估計也是先斬後奏。」
「但是他的心就比你的硬……」
「你留那人頭有用?」
朱五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跳開話題。
席應真笑笑,「有用。」
「啥用?」
「送禮!」
朱五放下筷子,「你這心也夠狠,畢竟叫過你一聲師父。」
嗞……
席應真抿乾淨酒杯,沒說話。
「爹!」
外邊傳來一聲喊,朱玉的聲音,「軍報!」
「不喝了!」
朱五扔下酒杯,拍拍手站起身,披上皮毛大衣往外走。
席應真也不攔他,還在那喝。
門外,朱玉和毛驤小哥倆美滋滋的對視,笑著。
都是假子營的孩子,他倆早就認識,無作為營裡面最有眼色的,他倆一個跟著朱五,這個被席老道帶在身邊。
吃得好穿得好,兩孩子看著就精神,喜慶。
哥倆都是一身新衣服,快過年了么。朱五按照習俗,這些孩子一人一身衣服,在家幾個銅錢。
「爹!」
見著朱五,毛驤和朱玉跪下問好。
「又高了!」
朱五摸摸毛驤的腦袋,笑道,「聽說,你是學堂里學東西最快的?」
「都是先生教得好。」毛驤的回答挑不出毛病。
假子營,分成幾個學堂。資質最好的老道帶著,其他都是普通先生和朱五的親兵帶著。
「好好學,過年你給你壓歲錢!」
「謝謝爹!」
「去吧,去看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