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孤注一擲的即興表演 第十六章 正義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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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鷹人動了動手指,洛克·拉莫瑞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那種太過熟悉的痛感在骨骼中灼燒,他倒在陋室的地板上,就躺在金·坦納身邊。

「沒想到你能逃過我們在迴音洞設下的小小陷阱。」法師說,「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儘管你的名頭很響,但我還是吃了一驚。我以為你完全被我們騙倒了。而且就在今天下午,我還以為金·坦納是我唯一的目標。但現在這樣就更有趣了。」

「你,」洛克惡狠狠地說,「是個變態的雜種畜生。」

「不,」盟契法師說,「我只是遵守僱主的命令。而我接到的命令是,確保殺害我僱主妹妹們的兇手慢慢死去。」馴鷹人把指節捏得嘎嘎響,「對我來說,你是一筆飛來橫財。」

洛克吼叫著把手伸向盟契法師,強令自己克服痛苦向前爬去。但馴鷹人低聲嘟囔了幾個字眼,那撕心裂肺拆筋斷骨的感覺似乎增強了十倍。洛克弓著背試圖呼吸,但肺部下方和後方的肌肉硬得好像石頭。

等盟契法師解除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後,洛克猛地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只覺天旋地轉。

「有時,見證成功的豐碑會變成導致失敗的誘因。」馴鷹人說,「這很有意思。拿你來說,金·坦納——你能幹掉我僱主的兩個妹妹,可見武藝超群;但你現在卻因此而飽受折磨。而且是她們從死亡的國度向你復仇。我們法師只要能拿到一個人的身體殘留物,就能施展很多佔卜術。比方說指甲屑,或是髮絲。還有刀刃上的鮮血。」

金·坦納不住呻吟,但卻說不出話來。

「哦,是的。」馴鷹人說,「當我發現那些血跡把我引向了什麼人時,的確很驚訝。我要是你,早跟著頭一批商隊逃到大陸另一端去了。那樣你也許還能安度晚年。」

「紳士盜賊團,」洛克用嘶啞的聲音說,「不會放棄同伴,更不會放過仇敵。」

「一點沒錯,」盟契法師說,「所以他們會趴在這種臭烘烘的破窩棚里,死在我的腳下。」

維斯崔思扑打翅膀,從他肩頭飛到房間角落的一個架子上。它用陰毒的目光看著洛克,激動地左右擺著腦袋。馴鷹人把手伸進大衣,掏出一張羊皮紙、一桿羽毛筆和一小瓶墨水。他擰開蓋子,把墨水瓶放在睡榻上,用筆尖蘸了兩下,低頭看著洛克,臉上露出微笑。

「金·坦納,」馴鷹人說,「多簡單的名字啊。很容易寫,甚至比縫在人手上更容易。」

羽毛筆在羊皮紙上滑動。馴鷹人筆走龍蛇,用一連串圓環寫出金的名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寫完後,銀絲自動探出繞上左手四指。法師移動手指,那種節奏韻律幾乎可以將人催眠。一道蒼白銀光從他手中的紙卷升起,映照出他臉頰的輪廓。

「金·坦納,」馴鷹人說,「起來,金·坦納。起來。我要給你一項任務。」

金哆哆嗦嗦地撐起身體,跪在地上,然後爬了起來。他站在馴鷹人面前。而洛克還趴在地上,完全無法移動。

「金·坦納,」盟契法師說,「拿出你的短斧。你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抽出那對短斧。」

金把手伸到睡榻底下,拿出惡姐妹。他兩手各擎一柄短斧,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你想用用它們,不是嗎,金?」馴鷹人變換著手中絲線的形狀,「你想體會它們切入肉體的感覺……你想看到鮮血飛濺。哦,是的……別擔心。我有個任務,可以讓你用到它們。」

馴鷹人抬起右手中的紙張,比了比趴在地上的洛克。

「殺掉洛克·拉莫瑞。」他說。

金·坦納渾身一顫,朝洛克邁出一步,隨即站定不動,眉頭緊鎖,雙眼緊閉。

「我喚出你的姓名,金·坦納。」盟契法師說,「我喚出你的姓名,至真之名,靈魂之名。我喚出你的姓名。殺掉洛克·拉莫瑞。」

金·坦納遲疑地往前蹭了一步,似乎牙齒都快咬碎,兩柄短斧慢慢抬起,一滴淚珠從他右眼滾出。大漢深吸口氣,又邁了一步,抽噎著將惡姐妹舉過肩頭。

「不,」馴鷹人說,「哦,不。等等。退後。」

金·坦納聽話地從洛克身邊退開足足一碼。拉莫瑞忍不住默默禱告,既為暫時脫險而慶幸,又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變故擔心。

「金的心腸很軟,」馴鷹人說,「但你才是真正的弱者,不是嗎?是你對我說,只要我不動你的朋友們,你就會做任何事。你被塞進木桶時,還緊閉雙唇,本來只要出賣朋友,也許還能留條活路……哦,不。我知道該怎麼辦了。金·坦納,把短斧扔掉。」

惡姐妹落在馴鷹人腳下,發出轟的一聲悶響。片刻之後,盟契法師說出幾個詭異的字眼,動了動左手的絲線。金·坦納慘叫一聲,摔在地上,無力地打著哆嗦。

「我想這樣會更好些。」馴鷹人說,「應該讓你殺死金,拉莫瑞先生。」

維斯崔思沖洛克發出嘶鳴,聽起來彷彿暗含嘲諷的詭異笑聲。

哦,媽的,洛克心想,哦,諸神啊。

「當然,」馴鷹人說,「咱們都知道你的姓氏是假的。但我並不需要全名,哪怕只是真名的片段也足夠了。你會看到的,洛克。我發誓你會看到的。」話音未落,銀絲消失不見。馴鷹人又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好了,」他說,「好了,你又可以動了。」事實印證了他所說的話。麻痹感隨即消失,洛克試探著動了動手指。盟契法師再次攪動銀絲,洛克感覺有種陌生的東西在身體周圍湧現,形成一股壓力。羊皮紙上又閃出亮光。

「現在,」馴鷹人說,「我喚出你的名字,洛克。我喚出你的姓名,至真之名,靈魂之名。我喚出你的名字,洛克。」馴鷹人把惡姐妹從地板上踢給洛克,「站起來。站起來,撿起金·坦納的短斧。站起來,殺死金·坦納。」

洛克撐起上身,支著雙臂歇息了片刻。

「殺死金·坦納。」

洛克伸出顫抖的右手,握住一柄短斧,拉到自己跟前,攥著它往前爬去。他的呼吸急促而雜亂。金·坦納倒在盟契法師身後三四尺遠的地方,趴在小屋的塵灰中。

「殺死金·坦納。」

洛克爬到馴鷹人腳下,慢慢扭過頭去望向金。大塊頭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中透露出真切的恐懼。他的雙唇微微抖動,似乎想說什麼話。

洛克站起身,高舉短斧,發出不成調的吼聲。

他用盡全力揮動短斧,鐵球朝前撞在馴鷹人的雙腿之間。銀絲和羊皮紙從盟契法師手中飄落,他捂住自己的腹股溝,倒吸一口冷氣,摔在地上。

洛克向右一滾,準備抵擋蠍鷹的直接攻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隻鳥從擱板上掉了下來,癱在地上不住抽搐,雙翼徒勞地在空中扑打,嘴裡發出一連串窒息的嘶叫。

洛克站起身,臉上露出有生以來最為殘酷的笑容。

「原來是這麼回事,對吧?」他緩緩舉起短斧,鐵球朝下,沖盟契法師惡狠狠地微笑,「你和她分享視野,你們也會分享彼此的感覺,對嗎?」

這番話為他帶來一陣幾近狂喜的興奮,但也幾乎讓他付出慘痛代價。馴鷹人設法集中精神,說出一個音節,手指彎成爪狀。洛克抽了口氣,往後踉蹌幾步,幾乎拿捏不住短斧。這感覺就像一柄火熱的匕首戳進他的兩側腎臟,燒灼的疼痛讓他無法行動,甚至無法思考。

馴鷹人試圖站起來,但金·坦納突然滾到他身後,伸手揪住他的衣服翻領。大塊頭猛一用力,馴鷹人倒向地面,腦門撞在地板上。洛克腹中的疼痛隨即消失,趴在他腳旁的維斯崔思又一次發出尖嘯。

洛克沒再浪費時間。他掄起短斧,向下砸去,敲斷了維斯崔思的左翼,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馴鷹人慘叫著扭動身體,甚至暫時掙脫了金·坦納的雙手。他抓著自己的左臂,嘴裡不住哀號,眼睛睜得老大,透出震驚的目光。洛克飛起一腳,狠狠踢在他臉上。盟契法師在塵灰中翻來滾去,啐著突然從鼻孔流出的鮮血。

「只有一個問題,你這狗娘養的自大狂。」洛克說,「我承認拉莫瑞這部分很容易看出。實際上,我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時還不知道它的含義如此恰當。我是從一個老臘腸商人那裡借來的,他曾幫過我一次,那還是在引火區發生瘟疫之前。我只是喜歡它的發音。」

「但你他媽怎麼會有他媽那麼愚蠢的念頭,」他緩緩說道,「以為洛克是我與生俱來的真名?」

他再次揚起短斧,轉了個方向,讓利刃朝向地面,然後用盡渾身氣力猛然劈斬,把維斯崔思的腦袋從鳥身上剁了下來。

蠍鷹戛然而止的嘶叫在屋裡回蕩,跟馴鷹人的哀號混成一團。盟契法師抱著腦袋,雙腿猛烈踢騰,叫聲充滿瘋狂。它們最終停歇時,對洛克和金的耳朵來說,不啻於一種恩賜。法師嗚咽兩聲,隨即失去知覺。

2

卡泰因的馴鷹人醒來時,發現自己四仰八叉躺在陋室地板上。空中充滿鮮血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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