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孤注一擲的即興表演 第十五章 蛛吻

1

「你能不能向我保證,」伊貝琉斯說,「會好好照顧自己?不再像你和你的朋友上周所做的那樣,糟踐自己的身體?」

「伊貝琉斯大師,」洛克說,「你是我們的醫師,不是我們的老媽子。而且我今天下午已經跟你說過十幾次了,我從身體到精神,都已經完全做好參加凌鴉塔宴會的準備了。我就是謹慎的代名詞。」

「哈,如果真是這麼回事,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遇到莽撞的代名詞。」

「伊貝琉斯,」金·坦納呻吟道,「別再煩他了。你還沒有跟他舉行婚禮,就已經變成嘮嘮叨叨的管家婆了。」

金·坦納坐在睡榻上,形容枯槁,身上很臟。臉上愈加濃密的鬍鬚,更反襯出不自然的蒼白膚色。他的傷勢相當危險,一大卷布料纏在裸露的胸口上,右大臂和長褲下的大腿上也同樣打著繃帶。

「這些醫師真是挺管用的。」洛克說著正了正他的(之前是梅拉喬的)大衣袖口,「但我想下次咱們應該多付點錢,找個不愛說話的。」

「那麼你可以自己包裹傷口,先生,也請自己塗膏藥。不過我敢說,對你們兩個而言,更方便快捷的方法是挖好墳墓,老老實實躺進去,直到不可避免地進入更加安詳的狀態!」

「伊貝琉斯大師。」洛克抓住老人的雙臂,對他說,「金·坦納和我對您的感激之情,難以用言語表達。要不是您施以援手,恐怕我們都已經是死人了。您跟我們一起在這陋室中耽擱的時光,不會白白浪費。我估計很快就會有幾千克朗的進項。其中有您的一份。您會賺得杯滿缽滿,在遠離卡莫爾城的地方開始新生活,而剩下的錢將用來把瑞沙大佬埋入地下。打起精神來,看看金已經讓他的兩個妹妹去了什麼地方。」

「這項功業我如今是沒法再現了,」金·坦納說,「照顧好自己,洛克。要是今晚的事出了岔子,我可沒法跑去救你。」

「但我敢說他會試圖那樣做。」伊貝琉斯說。

「別擔心,金。今晚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在距離地面六百尺的玻璃高塔中,跟公爵和他該死的貴族們度過一個平凡的夜晚。還能出什麼岔子?」

「這反話聽起來可真假,」金·坦納說,「你已經迫不及待了,不是嗎?」

「當然了,金。鎖鏈要是還活著,肯定會高興得發瘋。我要在該死的公爵面前扮演盧卡斯·費爾懷特,更不用說咱們相熟的其他貴族——德·馬瑞、費魯西亞、老賈瓦瑞茲……榮譽歸於詭詐看護人,這將是一場令人叫絕的演出。只要我能完成這場遊戲。然後……把錢揣進咱們的口袋。接著就是復仇。」

「你應該幾點鐘趕去薩爾瓦拉宅院?」

「下午三點,也就是說我沒工夫在這兒磨蹭了。金,伊貝琉斯……我看起來怎麼樣?」

「我簡直認不出你就是幾天前被我們放在病床上的那個人。」伊貝琉斯說,「我必須承認,你的職業技能達到了出神入化的水準。我不敢想像世上會有你這樣的化裝術。」

「這是我們的優勢,伊貝琉斯大師。」金·坦納說,「所剩無幾的優勢。你看來已經為今晚做好了準備,費爾懷特先生。那麼,你要繞遠路到杜羅納島去,對嗎?」

「諸神啊,是的。」洛克說,「我的瘋狂是有限度的。我會北上通過墓園,然後進入恬靜區。估計等我出了落塵區,就半個人影都不會撞見。」

儘管暑熱難耐,但洛克說話的同時,還是給自己披上一件油布斗篷。也就是金打敗了貝蘭吉亞斯姐妹後穿回來的那件。在洛克到達私語山之前,可以用它遮住身上的華美衣裝。錦衣夜行人很容易引起藏在落塵區陰暗角落裡的盜匪注意。

「我這就去凌鴉塔了。」洛克說,「估計會待到很晚。金,好好休息。伊貝琉斯大師,用你慈母般的關懷寵愛金·坦納吧。我希望能帶回好消息。」

「只要你能活著回來,我就感激不盡了。」伊貝琉斯說。

2

夏至日、換季日,根據瑟林曆法記錄,是第七十八艾贊·基拉年帕西斯月十七日。在換季日那天,卡莫爾城陷入瘋狂。

流動狂歡節佔據了市場寬闊的圓形水面,與每月一次的正規狂歡節相比,這次規模較小,但氣氛更加熱烈。水面中央是一塊由數艘平頂駁船鏈接而成的浮動手球賽場,所有隊伍都從一個木桶中摸選顏色,然後隨機配對。醉醺醺的球員們相互捶打,四周的平民觀眾歡聲雷動。某方觸地得分後,一艘中間捆著啤酒桶的小船就會靠在球場旁邊,給隊中所有人舀一杯酒喝。可想而知,比賽會發展得越來越狂野,越來越骯髒。不少球員被扔進水中,由勤勞的黃號衣打撈出來。城市衛隊絕不敢以其他方式干涉比賽。

在換季日這天,卡莫爾下城區的街市完全由平民統治。他們舉辦遊行野餐會,拖著啤酒桶和葡萄酒囊滿城亂轉。慶祝的人流會彼此交匯,推搡擁擠,合為一處,又再度分開。如果從諸神的視角看去,就會發現混亂的人潮在城市街道中循環往複,如同血液在一名醉漢的脈管中流動。

陷阱區生意興隆,節日慶典就像個滿滿當當的潮水坑,將無數外國來的水手和遊客吸入其中。經過卡莫爾人幾小時熱情好客的款待後,這些來訪的狂歡者就再也分不清自己的屁股和耳朵。暢飲、豪賭和揮霍的潮汐在他們心中漫溢,這些人心甘情願地沉溺於聲色犬馬。第二天鮮少有船只能駛離港口,它們大都沒有足夠人力拉起一面三角旗,更別提船帆了。

在大鍋區、窄巷區和渣滓區,瑞沙大佬的臣民們讚美著新統治者的慷慨大方。根據他的指示,一打又一打桶裝廉價紅酒被推出酒窖,裝進輕便馬車。那些過於貧窮或是懶惰,不能到陷阱區這個邪惡大本營參加狂歡的幫派,就坐在自家門口一直喝到失去知覺。瑞沙的幫主們手裡提著麵包籃,在被他收歸帳下的眾多城區間穿行,任何人都可以得到他們送出的食物。人們很快發現每條麵包里都烤進了一枚錢幣,有的是銅子兒,有的是銀幣。這些秘密禮物(以幾顆不幸斷裂的牙齒為代價)被發現後,在神廟區以南的所有街面上,沒有一條麵包能夠保證安全無恙。

瑞沙的浮墳向所有賓客開放,幾位幫主和他們的幫眾正在這裡自娛自樂,牌戲發展到了宏大的規模。人數最多時,有四十五名男女坐在地板上豪賭暢飲,爭執叫囂。木廢墟的黑水濁流在他們身下涌動,正是這海面吞噬了巴薩維大佬和他的所有家人。

這裡沒有瑞沙的蹤影,他今晚要去卡莫爾城北部辦事。當然,除了原先那些手下組成的小圈子以外,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要去參加公爵的宴會,要站在凌鴉塔中俯瞰自己的王國。

在神廟區,人們會用較為克制的形式來慶祝換季日。每個教會的全體祭司和侍僧們都要到另一所神廟舉行祭祀儀式,之後再換到下一所,形成永無休止的循環。艾贊·基拉的黑袍祭司們正在艾奧諾神廟門前舉行莊嚴肅穆的儀式,而肆虐波濤之主的僕人們也在別的地方做著相同的事。達瑪·艾莉莎和愛茲瑞,莫甘蒂和納拉,甘朵羅和森多瓦尼,所有神祇在人間的代表都會在其他教會的祭壇前點燃香燭,面向天空吟唱聖歌,幾分鐘後再換到下一個位置。化作飛灰的佩里蘭多神廟得到了一些額外祝福。一位老人身穿賤民之主的白袍,孤零零地站在殘垣斷壁前。他剛剛從艾什米爾趕來,正打量著交由自己負責的這片神廟廢墟。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向佩里蘭多首席聖者報告自己在一座祖靈玻璃地窖中發現的事故原因。他在啟程之前,可沒聽說過這個地窖的存在。

在北角區和泉水灣區,家境殷實的年輕夫婦會趕往雙銀綠地。傳說每到夏至前夜,在這座公園中做愛的人們會交上好運,如果在偽光降臨前共同達到高潮,這對夫婦還會得到他們最想要的男孩或是女孩。如果此話當真,那也算不錯的額外獎勵,但大多數藏身在碎石小徑和沙沙作響的樹叢間的男男女女,此刻想要的只是彼此而已。

在舊港的水面上,滿足號輕帆船仍在下錨處漂泊,桅杆上的黃旗迎風飄展,黃燈的光芒比白晝更加耀眼。十幾條人影在甲板上來來去去,鬼祟而平靜地為今晚的任務整備船隻。一把把弩弓架在幾根桅杆上,又用粗麻防水布蓋住。反登艦網被拖出貨艙,藏在上甲板的欄杆底下,隨時可以迅速捆紮安裝。他們還準備好了裝滿砂子的木桶,用來撲滅火焰。如果沿岸的投石機和強弩展開攻擊,肯定有幾具會使用煉金火球,到時候潑水只能幫倒忙。

在上甲板下方昏暗的船艙中,另外三十多人正在享用一頓大餐。在今晚的行動開始之前,他們要先填飽肚子。這裡沒有半個病人——至少沒人得瘧疾熱這種重病。

凌鴉塔——卡莫爾公爵尼克凡提的住宅和宮殿,一百輛馬車繞著高塔底座排成了一幅螺旋圖案。四百名身穿制服的車夫和護衛在附近駐足,身穿公爵號衣的男女僕人往來奔忙,給他們帶來點心和飲料。這些人會整夜在此等候,直到他們的主人和夫人從高塔下來。每年中只有換季日這天,卡莫爾城的所有貴族會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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