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孤注一擲的即興表演 第十三章 蘭花與刺客

1

第二天早上,梅拉喬銀行大廳內巨大的維拉水鍾剛剛敲響十下,洛克·拉莫瑞就出現在銀行門階前。天上正下著太陽雨,溫熱的雨滴從幾乎是萬里無雲的藍白天空落下。維阿·卡莫爾拉贊河上的水路交通高峰剛剛過去,一艘艘貨船和客船爭奪著水面空間,那種寸土不讓的狂熱勁兒通常只有在戰場上才能看到。

洛克的頭髮還是灰色,假鬍子還粘在臉上,只是修剪成了適度的山羊鬍。一枚白鐵幣已經變成他身上還算乾淨的服裝。儘管這身信使或是抄寫員式樣的衣物,不能把他變成有錢人,但扮成體面僱員卻是有模有樣。

梅拉喬銀行樓高四層,是兩百多年建築風尚的混血兒。它有廊柱、拱窗、石面和漆面外牆,還有兼備裝飾性和功能性的外部坐廊。這些游廊上覆蓋著一張張絲質遮陽篷,顏色與卡莫爾錢幣一致——赤褐的銅色,泛黃的金色,銀灰色和奶白色。放眼望去,就連銀行外邊都有上百個盧卡斯·費爾懷特那樣的人,上百個衣著奢華考究的生意人。隨便哪個人的行頭都頂得上普通勞工幾年的收入。

如果洛克將一根不友善的手指搭上這樣一件衣服的袖口,梅拉喬的私家警衛就會從門內湧出,彷彿從搖撼的蜂巢中飛出的蜜蜂。這些人將和在運河邊巡邏的幾個黃號衣中隊展開一場短跑比賽——優勝者能夠得到用警棍將洛克的腦子從耳朵眼敲出去的殊榮。

七枚白鐵幣,八枚金泰盧,外加幾個銀梭倫在洛克的錢袋中叮噹作響。他身上沒帶任何武器。如果這個很不牢靠的主意出了岔子,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詭詐看護人,」他輕聲說道,「我要走進這間銀行,出來時要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希望您能幫忙。如果您不肯伸出援手,那就見你的鬼去吧。我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想要的東西。」

洛克昂首挺胸,踏上銀行門階。

2

「給柯瑞德·普列文的私信。」他對站在大廳里的當班警衛表明身份,同時用手捋著頭髮擠掉其中水分。門口站著三個人,身穿栗色天鵝絨大衣,黑色長褲和黑色絲質襯衫。鍍金扣子閃閃發光,但腰帶上掛著的長刀和棍棒可都不是擺設。

「普列文,普列文……」有位警衛一邊查看皮面名錄,一邊小聲嘟囔著,「哦。公眾廳,五十五號。這裡沒說他不接待未經預約的訪客。你知道該往哪兒走吧?」

「以前來過。」洛克說。

「好的。」警衛放下名錄,拿起一塊鋪著羊皮紙的石質書寫板,又從小桌上的墨水池裡抽出一桿羽毛筆,「名字和城區?」

「塔夫瑞·卡拉斯,」洛克說,「北角區。」

「會寫嗎?」

「不,先生。」

「那就在這兒畫下你的標記。」

警衛把石板遞過來,讓洛克在「搭夫瑞·卡拉斯」的字樣旁畫下一個大黑叉。這人的書法水平明顯強過聽力。

「那你就進去吧。」警衛說道。

梅拉喬銀行的大廳,亦即公眾廳里擠滿桌子和櫃檯,擺成了八行八列。每張笨重的書桌後面都有一位商人、兌幣商、法律顧問、辦事員或是其他職能人士。大部分桌子對面都坐著客戶,在認真討論,耐心等待,或是激烈爭論。這些坐在桌子後的男男女女,從梅拉喬銀行手中租下櫃檯。有些人常年租賃,每個工作日都來辦公;有些則只能跟別人合租,輪流來處理事務。陽光從潔凈狹長的天窗傾瀉進來,輕柔的雨滴聲和嘈雜的話語聲融合為一。

在大廳兩側,四層走廊直通天花板,每層都裝有黃銅護欄。那些權勢更大、財富更多、名望更響的生意人,慵懶地歇息在包廂舒適昏暗的空間中。他們被稱作梅拉喬銀行會員。但梅拉喬並未跟他們分享真正的權力,只是授予他們長長一列特權,將他們(在現實意義和象徵意義上)置於在公眾廳工作的生意人之上。

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有警衛把守,一個個外松內緊,時刻警醒。四下里跑來跑去的,是身著黑上衣黑長褲和栗色圍裙的服務生。梅拉喬銀行後面有間很大的廚房,酒窖里的存貨更能讓任何酒館艷羨不已。在銀行中工作的男男女女,經常因為太過忙碌,不能浪費時間出去吃飯或是派人訂餐。實際上,有些私人會員會常年待在此地,每天回家去只是睡覺換衣,而這也僅僅是因為梅拉喬銀行在偽光升起後就要關門。

洛克拿出鎮定自若的派頭,七轉八繞來到公眾廳五十五號辦公桌前。柯瑞德·普列文是一名法律顧問,幾年前曾幫桑贊兄弟為艾文蒂·埃克加瑞設立過絕對合法的幾個戶頭。洛克記得他跟自己體型相仿,心中暗自祈禱,希望他這幾年沒有對醇酒美食發展出特別的愛好。

「哦。」普列文還跟過去一樣清瘦,讓洛克頗為感激,「我能為您做點什麼?」

洛克打量著對方剪裁寬大,前襟敞開的外衣。松木綠色的衣服配有俗艷的紫色袖口,再加上明黃鑲邊。此人對流行款式眼光獨到,但在顏色搭配方面,顯然跟黃銅雕像一樣有眼無珠。

「普列文先生,」洛克說,「我叫塔夫瑞·卡拉斯。我遇到了一件非常特別的問題,您也許可以幫我解決。但我必須提前說好,這件事不在您的日常工作範圍之內。」

「我是一名法律顧問,」普列文說,「我跟客戶之間的談話通常都要按時間收費。您有意成為我的客戶嗎?」

「我的提議,」洛克說,「將讓你的口袋裡至少增加五克朗,也許就在今天下午。」他把手按在普列文的桌子邊上,像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枚白鐵幣。他的手法可能有點生疏,但普列文揚起的眉毛,說明他顯然沒見過這種把戲。

「我明白了……您的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卡拉斯先生。」普列文說。

「很好,很好。我希望能儘快得到您的熱心幫助。普列文先生,我是一家貿易聯合會的代表,它的名字,以所有榮譽起誓,我不方便提及。儘管我是在卡莫爾出生,但卻在塔里沙瑪工作和生活。我今晚要跟幾個重要客戶共進晚餐,其中一人還是位堂。我們會一起討論我這次到卡莫爾來要辦的差事。我,啊……這真是太丟臉了,但我恐怕成了一樁大宗盜竊案的受害者。」

「盜竊案,卡拉斯先生?此話怎講?」

「我的衣櫃,」洛克說,「我睡覺的時候,所有衣服和財物都被盜了。旅館老闆,詛咒這個混蛋,聲稱他不會對這起犯罪負上任何責任,還堅持說我肯定沒有鎖門。」

「我可以推薦一名律師來處理這樣的案件,」普列文打開書桌的一個抽屜,開始翻找放在裡面的各種文件,「您可以把旅館老闆帶到耐心宮的平民申訴廳去。如果您能找個衛隊官員證明您的故事,沒準只需花上五六天就能解決。我可以為您起草所有必要的文件……」

「普列文先生,請恕我冒昧。這是個明智的舉措,如果異地處之,我很樂於聽取這個建議,請您起草所需的各種文件。但我沒有五六天時間,我恐怕只有幾個小時。晚宴,先生,就在今天晚上,我已經說過了。」

「嗯嗯,」普列文說,「您不能把它改期嗎?您的合伙人們會理解的,畢竟這是緊急事態,您實在太不走運了。」

「哦,如果能這麼辦就好了。但是,普列文先生,如果我連自己的衣櫥都保管不好,那又有何面目請求他們拿出數萬克朗的資金投入我的商會?我擔心會丟掉這筆生意,讓它從我指尖徹底溜走。我提到的那位堂,他……他的性情有些古怪。我恐怕他無法容忍我鬧出這等紕漏。恐怕錯過這次機會,他就不會再跟我見面。」

「有意思,卡拉斯先生。您的說法也許……很有道理。我相信您肯定對合伙人們的性格有著準確的判斷。但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咱們體型差不多,普列文先生,」洛克說,「咱們體型差不多,而且我很欣賞您對服裝剪裁和顏色搭配的獨到眼光——您的品位超凡脫俗。我的提議是暫借一套合適的服裝,再加上必要的配件和飾品。我會給您五克朗作為抵押金,等我用完後,就立刻將它們返還,而您可以把抵押金留下。」

「您,啊……您是想讓我把自己的衣服借給您?」

「是的,普列文先生,萬分感謝您的體恤之情。這對我的幫助不可估量。我敢說,敝商號肯定會記住這份恩情。」

「嗯嗯。」普列文關上抽屜,雙手合十,指尖頂住下巴,皺起了眉頭,「要我借給您一身衣服,讓您跟那位堂共進晚餐,這倒也無妨。但問題是,您提供的保證金僅僅相當於這套衣服價值的六分之一。最多六分之一。」

「我,啊,向您保證,普列文先生。除了這次不幸的盜竊案以外,我一向把自己看成是謹慎持重的代名詞。我會保管好您的衣服,就好像它關係到我的生死——哦,事實也正是這樣。如果這次會談泡了湯,我很可能要丟掉工作。」

「這……這件事的確不同尋常,卡拉斯先生。真是很少見的請求。您為哪家商會工作?」

「我……我實在難以啟齒,普列文先生。恐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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