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揭密 第十一章 瑞沙大佬的宮廷

1

由於洛克揮霍無度地扔掉了第一艘船,他們只得再偷一艘。要是換作平時,他肯定會為此捧腹大笑。

他心中暗想,小蟲兒、卡羅和蓋多肯定也會笑得滿地打滾。

洛克和金沿窄巷區和瑪拉·卡莫爾拉贊區之間的河道向南駛去,他們披著從衣帽間地板上撿來的舊斗篷,身子蜷成一團,與迷霧中的城市全然隔絕。對洛克來說,遠方的搖曳柔光和呢喃話語,好似早就遺棄的另一種人生中殘留下來的贗品,並不屬於這座他居住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

「我真是個傻瓜。」洛克嘟囔道。他躺在艙底,靠著船舷,腦袋昏昏沉沉,乾嘔的感覺似乎又從飽受折磨的胃部往上返。

「如果你再說一遍這句話,」金·坦納說,「我就把你扔進河裡,再駕船從你腦袋上碾過去。」

「我應該讓咱們逃跑。」

「也許吧。」金·坦納說,「但也許發生在咱們身上的慘劇,並非都跟你的選擇息息相關,兄弟。也許不管咱們怎麼做,都會被厄運席捲。也許咱們逃跑的話,盟契法師會在路上把咱們撲殺,將屍骨撒在從這兒到塔里沙瑪之間的某個地方。」

「但是……」

「咱們還活著,」金斬釘截鐵地說,「咱們還活著,就可以為他們復仇。你在地窖里幹掉灰王手下時,思路完全正確。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以及接下來該怎麼辦?別再跟剛吸過幽魂煙似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洛克。我需要卡莫爾荊刺。」

「等你找到他後,別忘了跟我說一聲。他只是個見鬼的童話。」

「他就坐在這艘船里,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現在不是他,那就趕緊變成他。荊刺才是能擊敗灰王的人。這事兒我一個人干不來,這我很清楚。為何灰王要這樣對付咱們?這對他有什麼好處?趕快想,該死的!」

「這問題太大,無從猜起。」洛克陷入沉思,說話間多了幾分活力,「但……把問題簡化一下。咱們先想想手法。咱們在神廟底下見到了他的一個手下,我頭一回被劫持時見到了另一個人,所以咱們知道至少有兩個人為他工作,這還不算盟契法師。」

「你覺得他像個粗心大意的人嗎?」

「不。」洛克揉搓著雙手說,「不,在我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像維拉時鐘一樣精確。」

「但他只派了一個人到地窖去。」

「對……桑贊兄弟已經死了。我本來也是死人一個,你會走進盟契法師設下的另一個陷阱,那支弩箭是為小蟲兒準備的。滴水不漏,又快又狠。」

「但為何不派兩個人?為何不是三個?為何不徹底保證這件事不出差錯?」金·坦納輕輕划了幾下水,把小船穩在河中,「我不相信他突然變懶了,就在計畫的最後一個環節。」

「也許,」洛克說,「也許……他需要其他人到別的地方去,非常需要。也許他只能派一個人。」洛克倒吸一口冷氣,右拳猛地捶在攤開的左掌里,「也許咱們根本不是他計畫中的最後一個環節。」

「那到底什麼才是?」

「不是什麼,而是誰。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攻擊誰?金,巴薩維相信灰王已死。他今晚會幹什麼?」

「他……他會舉行狂歡。就像他在每年換季日所做的那樣。他會歡慶勝利。」

「在浮墳里,」洛克說,「他會敞開大門,運進酒桶——諸神啊,這次是真的酒桶。他會召喚所有臣僕。所有正派人,在木廢墟的堤道和碼頭上喝得酩酊大醉,就像過去的好日子。」

「就是說灰王用假死來誘使巴薩維舉行狂歡?」

「關鍵不在狂歡,」洛克說,「而是人。所有正派人。就是這個,諸神啊,就是這個!巴薩維已經幾個月沒有露面,今晚他會首次出現在臣民們面前。你明白了嗎?所有幫派,所有幫主都將目睹發生在那兒的一切。」

「這對灰王來說有何意義?」

「那狗雜種對戲劇性場面很有一套。我敢說巴薩維一腳踩進狗屎堆了。快劃,金。快把我送到大鍋區。我可以自己去木廢墟。我必須趕去浮墳,越快越好。」

「你犯了失心瘋嗎?如果灰王的人還在附近逡巡,他們肯定會殺了你。而且也不能讓巴薩維看見你,他以為你食物中毒,病得只剩一口氣!你的確也只剩一口氣了,可能更糟!」

「他們不會見到洛克·拉莫瑞。」洛克說著掏出幾件從化裝箱搶救出來的東西。他把一副假鬍鬚按在下巴上,露齒一笑,疼痛順著下巴向四周蔓延。「咱們說話這當口,褪色膏正在燃燒,所以我的頭髮還要灰上好幾天。我會塗點煤灰,戴上兜帽,變成個骨瘦如柴的流浪漢,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到那兒去只為找大佬討幾杯不要錢的酒喝。」

「你應該休息。你這條小命幾乎都被揍出了殼。你如今就是坨屎。我可不覺得你現在就能到處亂跑。」

「我的確渾身都疼,有些地方我過去甚至都沒意識到它們存在。」洛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將粘膠塗在下巴上,「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只剩下這些化裝道具。咱們沒錢,沒行頭,沒有神廟,也沒有朋友。而且你必須在灰王的手下意識到他們少了個人之前,給咱們找個藏身之處。我估計你頂多只有幾小時。」

「但是……」

「我只有你一半大,金。此時此刻,你不能再嬌慣我了。我可以不聲不響地溜進去,而你就像一輪朝陽。我建議你到落塵區找個小屋,趕走老鼠,在附近留下咱們的暗號。往牆上塗點煤灰就行。我辦完事兒就去找你。」

「但……」

「金,你想找卡莫爾荊刺。你已經找到他了。」洛克把假鬍子貼在下巴上,使勁按住,直到粘膠不再引發刺痛感,也就是說已經干透。「把我送到大鍋區,讓我下船。浮墳里肯定會唱出大戲,我必須看看到底是什麼。那狗雜種對咱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如果那場戲現在還沒上演的話。」

2

韋加羅·巴薩維在報了殺女之仇後舉行的盛大慶典,在很多現實層面上都可以說是他前所未有的壯舉。

浮墳大門敞開。衛兵們還在堅守崗位,但難免有些紀律鬆懈。一艘艘大型帆船靠岸錨定,上甲板絲質遮陽篷下弔掛著巨大的煉金燈盞。它們如座座燈塔刺透迷霧,將黑暗夜空下的木廢墟照得亮如白晝。

傳令兵被派到「致命失誤」,要來食物和美酒。這家客棧很快就倒空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大部分酒桶和每一位酒客。他們無論是醉是醒,都在好奇和期待的驅使下,結伴去往木廢墟。

碼頭衛兵看著人們蜂擁而入,幾乎毫不阻攔。但凡沒把武器帶在明面上的人,只需經過簡單搜身就可進入。大佬在勝利的衝動下,決定在各方面表現出寬宏大度。這倒方便了洛克,他戴著兜帽,留著鬍子,滿面塵灰,夾雜在一大幫吵吵嚷嚷的大鍋區亡命徒中間,走過跳板進入巴薩維的帆船。船上燈火通明,就像某些浪漫傳說中銅海君王乘坐的遊船。

浮墳人滿為患,巴薩維大佬坐在高高的交椅上,身邊環繞著眾多親信:臉色緋紅大喊大叫的兩個兒子,倖存下來的勢力最強的幾位幫主,還有默不作聲時刻警惕的貝蘭吉亞斯雙胞胎。洛克又推又擠又是咒罵,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要塞中心。他來到通往大廳的正門旁,找了個角落縮在那裡凝神觀望。他渾身酸痛,很不舒服,但還是慶幸自己能找到這麼個有利位置。

幾處望台被眾多幫派分子擠得水泄不通,吵嚷聲每分每秒都在加劇。這裡熱得不可思議,氣味也不堪忍受。洛克感覺被臭氣的重量死死壓在牆上——濕羊毛和浸透汗水的棉布,紅酒和人們噴吐的酒氣,還有髮油和皮革。

凌晨一點剛過,巴薩維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抬起一隻手。

靜寂如一股波濤向周圍散去。正派人們紛紛用胳膊肘捅捅身旁的人,指指大佬,示意保持安靜。還不到一分鐘時間,慶典的混亂噪音就衰減成一片輕柔呢喃。巴薩維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想你們耍得還開心吧?」

歡呼聲、鼓掌聲和跺腳聲響徹船艙。洛克暗自揣測在這樣一艘船里,如此肆意妄為是否明智,但他還是謹慎地隨旁人一道鼓起掌來。

「雲開霧散,感覺暢快無比,不是嗎?」

又是一陣歡呼。洛克的假鬍子早被汗水浸濕,此刻開始發癢。他的肚子突然疼得鑽心,位置就在巴薩維兄弟用拳頭給他特別關照的地方。屋裡的熱度和氣味勾得他喉嚨深處陣陣噁心,瘙癢難耐。洛克覺得後半輩子可能都要跟這種感覺作伴了。他煩躁地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兩下,又暗自向諸神祈禱,希望得到多撐幾個小時的力量。

貝蘭吉亞斯姐妹中有個人走到大佬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鯊魚牙項鏈在眾多燈台映照下熠熠生輝。大佬傾聽片刻,隨即露出微笑。

「史利莎,」他喊道,「請我允許她和雷莎給咱們來場表演。你們說怎麼樣?」

喝彩聲空前響亮(在洛克聽來也空前真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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