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揭密 第十章 牙齒課

1

迴音洞下漆黑一片,只有上方火把投來的紅色光暈,隱隱照亮了黑水濁流。還沒等木桶落入水面,金·坦納已經開始移動。

在這古老的方形石質建築底下,是一片由懸吊木椽組成的網路。它們均由黑色女巫木製成,用祖靈玻璃絲線拴住。這些椽子經過歲月打磨光滑無比,上面還爬滿叫不出名字的苔草。但它們仍和上方石塊一樣牢固結實,還保持著自身韌性。

水瀑從上方傾瀉而落,注入木椽下眾多漩流水道中的一條。這裡可以說是真正的水道迷宮,有些水面如玻璃般平靜光滑,另一些則湍急狂躁如白浪激流。幾個水輪和更奇怪的機械在木椽陣下方的陰暗角落中緩緩轉動,金·坦納在藏身於此之前,曾借著一個煉金小燈球的光芒,打量過它們幾眼。小蟲兒就蹲在左側二十尺遠的一根木椽上,他不想離開金·坦納太過遙遠,這也情有可原。

迴音洞的石地板上有些小孔洞,大約兩寸見方,七零八落,到底有何作用也很難推斷。金把自己藏在兩個孔洞中間,但他深知很難透過不絕於耳的水瀑轟鳴,聽清上方傳來的任何聲音。

他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紅光漸漸放亮,巴薩維大佬和洛克開始對話,金的不安加深到恐懼的程度。隨即傳來的是喊叫聲、咒罵聲、皮靴踩踏地板的響動……還有歡呼聲。洛克被捉住了。那挨千刀的盟契法師在哪兒?

金在木椽上快步奔走,尋找穿過水瀑的最佳途徑。木椽陣距離水流落下的那個石縫足有五六尺距離,但只要別被瀑布澆到,他就能爬上去。這是從洞底進入迴音洞的最快途徑,也是唯一方法。借著從地板小洞透下來的暗淡紅光,他給小蟲兒打了個暗號,讓他待在原地別動。

上頭突然又爆發出一陣歡呼,大佬響亮清晰的話語從一個洞口傳了下來:「把這狗雜種抬過去扔進海里。」

扔進海里?金的心臟怦怦直跳,大佬已經割斷洛克的喉嚨了嗎?他想到接下來也許會看見一具全身灰衣的癱軟軀體被湍急白瀑衝下裂縫,只覺得雙目酸脹。

接著木桶落了下來,這沉重的黑色物體在瀑布底端落入幽暗水道,發出一聲巨響,濺起一片水花。金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看見的是什麼東西。「哦,諸神啊,」他嘟囔道,「以牙還牙!巴薩維還真他媽充滿詩意。」

頭頂傳來更多歡呼聲、跺腳聲。巴薩維喊了句什麼話,其他人也高喊著作出回答。暗淡紅光隨即開始閃爍搖曳,一道道黑影從亮光前經過,逐漸退往臨街大門的方向。巴薩維要走了,金·坦納決定冒一次險,去找那個木桶。

又是一記落水聲突然響起,將將壓過瀑布的嘶吼轟鳴。這又是什麼鬼東西?金把手伸進馬甲,掏出光球晃了兩下,一點白色星光在黑暗中綻放。他用一隻手牢牢抓住潮濕木椽,將光球扔向木桶掉落的方向,也就是右側四十尺遠的一條水道。燈球落入水中,旋即漂上表面,提供了足夠的光亮,讓他得以觀察局勢。

這條小水道大概有八尺寬,兩邊由石塊壘起,木桶在水中笨拙地起起伏伏,大約有四分之三沉在水下。

小蟲兒正在水道中玩命游泳,金只能看到露在上面的兩條胳膊。那顆光球就落在他腦袋右側三尺遠的地方。小蟲兒顯然是主動跳進水裡的。

該死,這孩子似乎天生沒法老老實實待在高處,時間長一點都不行。

金·坦納狂躁地環顧四周。如果想要躍入正確的河道,又不希望被某塊石質分水牆磕斷腿骨,那他必須先走到合適的位置,這需要一定時間。

「小蟲兒,」金料想上方的喧鬧可以蓋住自己的聲音,便大喊道,「小蟲兒!你的燈!把它拿出來,快!洛克在那個桶里!」

小蟲兒在外衣中摸索片刻,掏出一個燈球,把它晃亮。在這陡然增強的白光照耀下,金可以清楚看到黑桶起伏不定的輪廓。他判斷著自己和木桶之間的距離,立刻作出決定,用空出來的右手抽出一柄短斧。

「小蟲兒,」他叫道,「不要試圖鑿穿桶壁。直接砍平整的桶蓋或是桶底。」

「怎麼砍?」

「待在那兒別動。」金往右一探身,以左臂勾住椽子,用右手揚起短斧,輕聲對恩主說了句「求您保佑」,然後用力甩出。短斧擊中目標,在黑木桶上直打顫。小蟲兒先是往後一閃,隨即拚命朝那件武器游去。

金·坦納沿著木椽移動自己的胖大身軀,幾條黑影突然在余光中閃過,引起他的注意。金低頭瞅了一眼出現在左側的黑影,有個東西正在另一條排水溝中快速移動。不對,是有些東西。大小像狗,行動迅疾。它們在黢黑水面下滑動,硬邦邦的腿腳分得很開,接著又猛然收回,將身體向前向上快速推進,動作輕鬆自如得就像……

「活見鬼,」金嘟囔道,「活見鬼。這不可能。」

鹽惡魔,儘管它們擁有可怕的體型和外貌,但卻是種怯懦的生物。這些大蜘蛛藏身於卡莫爾城西南方岩石海岸上的裂縫中,以魚類和海鷗為食。如果它們冒險離開岸邊太遠,也可能變成鯊魚和惡魔魚的獵物。水手們出於迷信,會用石塊和箭支把它們射死。

只有傻瓜才會接近這種生物。它們的尖牙有成年人的手指那麼長,而且毒性不小。儘管不會置人於死地,但卻能讓受害者巴不得一死了之。幸好鹽惡魔更傾向於從人類面前逃開。而且它們是擅長伏擊的獵手,習慣獨居,絕對無法容忍同類靠近。金·坦納早年間曾讀到過學者和自然學家們關於這種生物的觀察報告,把自己嚇得不輕。

但下面有好幾隻這種該死的玩意,像獵犬似的肩並肩奔跑,迅速爬過石板和水面,朝小蟲和木桶逼近。

「小蟲兒,」金大聲喊道,「小蟲兒!」

2

樓上發生的情況,小蟲兒聽得還不如金真切。但當木桶落進黢黑水面,發出撲通一聲巨響時,他立刻意識到這東西不是隨隨便便扔下來的。他的位置就在瀑布墜入的那條水道正上方。小蟲兒二話沒說,縱身躍入十五尺下的湍急水流。

他蜷起雙腿,屁股朝下,像一顆彈射器石塊似的落進水裡。由於下墜的衝力,身體完全沒入河道,但小蟲兒很快發現自己的雙腳可以踩在河底。這條水道大約只有四尺深。

金·坦納的燈球從水面下透出的光亮已經足夠照明,所以小蟲兒把自己那顆光球放在水渠旁的石質走廊上,隨即抄起金的短斧,玩命劈砍木桶蓋子。

「小蟲兒,」大漢突然提高音量高聲叫喊,這說明情況有異,「小蟲兒!」

男孩把頭往右一扭,瞥見從遠處黑影中向他奔來的東西。強烈的厭惡感引發了一陣戰慄,沿著他的脊背上下竄動。小蟲兒狂躁地四下張望,想看清其他方向有沒有新的威脅。

「小蟲兒,從水裡爬出來!到石板路上去!」

「洛克怎麼辦?」

「他在木桶里多待幾秒也沒關係,」金·坦納吼道,「相信我!」

小蟲兒慌手忙腳地從被煉金燈照亮的潺潺水流中爬出,木桶再度沉浮搖擺,向建築南端漂去,天知道水道最終會通向哪裡。金絕望得完全顧不上個人安危,他沿著橫樑朝瀑布方向奔去,雙臂像風車似的迅速擺動以保持平衡,經年累月的腐土淤泥讓他腳下直打滑。幾秒鐘後,大漢用雙臂攬住一根豎梁,抵消了前沖的勢頭,腳下又是一滑,他趕忙緊緊抱住那根木頭。經過這段瘋狂的衝刺,金·坦納已經來到瀑布旁邊,他高高躍起,慎重地將雙腿蜷在胸前,撲通一下落入水中,隨即撞在河道底部。跟先前的木桶一樣,掀起碩大一片水花。

金·坦納猛地鑽出水面,第二柄短斧已然抄在手中。小蟲兒蹲在河道旁的石沿上,沖蛛群揮舞著手中的煉金燈球。坦納看到四隻鹽惡魔就在對岸,距離男孩只有十五尺左右,儘管行動得有些遲疑,但仍在慢慢逼近。它們甲殼上覆蓋著黑灰斑紋,複眼黑如深邃夜色,小蟲兒手中的燈球在它們眼中映出幽異亮點。這些怪物在身前揮舞多毛的須腳,尖利黑牙不住抽動。

這些鬼東西一共有四隻。金扯動胖大身軀,爬到小蟲兒所在的那段石板路上,從嘴裡啐出污水。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看到幾顆非人的黑眼珠轉過來望向了自己。

「金,」小蟲兒呻吟道,「金,這些傢伙似乎被惹毛了。」

「這不正常。」金·坦納說著跑到小蟲兒身邊,男孩將另一柄短斧扔了過來。蛛群已經逼近到十尺之內,就站在對面岸邊。三十二顆一眨不眨的黑眼珠和三十二條長滿黑毛不住抽動的長腿,似乎將他和小蟲兒團團圍住。「完全不正常。鹽惡魔不該這樣行動。」

「哦,好啊。」小蟲兒舉著煉金燈球,伸直胳膊,就好像能把自己完全藏在球體後面,「你去跟它們理論吧。」

「我敢說我們還是可以交流的。我的短斧語說得很流利。」

金·坦納這話剛一出口,蛛群就不約而同地躍入水中,動作協調一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木桶正漂在金和小蟲兒右側幾米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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