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困境 插曲 半克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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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洛克和其他紳士盜賊偶爾會得到允許,在空閑時打扮成普通人出去逛逛。洛克和金·坦納就快十二歲了,而桑贊兄弟顯然更年長些。當他們不用枯坐門階,或是出外完成鎖鏈安排的「學徒」任務時,已經很難永遠窩在佩里蘭多神廟下面。

鎖鏈以緩慢而穩定的頻率,將孩子們派到其餘十一個瑟林教會修習。老人總會找出能夠調動的關係網,或是能夠塞錢的手掌,為某個孩子換上假身份,送進某座神廟。一旦到了那裡,年輕的紳士盜賊總能以他們的優美書法、神學知識、嚴明紀律和虔誠心靈,博取高階教士的歡心。他們會以最快速度得到晉陞。用不了多久,新來的侍僧就會得到被稱作「內部儀式」的訓練,那些頌辭和儀禮知識從來只在祭司和他們的侍僧間分享。

這些東西其實也算不上高度機密。因為任何瑟林教會的祭司都難以想像,居然有人膽大妄為到不惜冒犯天顏,假裝侍僧盜取教會入門知識。就連那些聽說過十三神這種異端邪說的人,就連真正信奉他的少數派分子,也很難相信有人會做出鎖鏈和他的孩子們所做的事。

經過幾個月的卓越表現後,這些模範侍僧都會死於突發事故。卡羅喜歡「淹死」,因為他能屏氣很長時間,而且喜歡在水下游泳。蓋多傾向於直接消失,通常是在一場暴風雨或是其他戲劇化的場面中。洛克會花幾星期時間精心準備些小騙局。有一次,他離開納拉(瘟疫女士,無所不在的疾病女神)神廟時,將扯破的侍僧袍扔在神廟後的一條小巷裡,在上面撒了兔子血,袍子里還包著他抄寫的書頁和幾封信。

經過這番學習後,孩子們會回到佩里蘭多神廟,將自己的見聞和知識教給其他人。「這樣做,」鎖鏈說,「不是要讓你們成為十二神大主教團的候選人,而是讓你們在必要時,能穿上隨便什麼僧袍和面具,在短時間內扮作祭司,不要露出馬腳。如果你們是一名祭司,那其他人只會注意袍色,而不是袍子里的人。」

但眼下這段時間他們都沒去教會修習。金·坦納正在玻璃玫瑰屋接受訓練,其他孩子待在流動集市南邊的一條短巷口,坐在一處廢棄石碼頭上等他回來。時值春季,天氣溫暖舒適,輕風和煦,空氣清新。灰白色的雲朵越聚越多,它們從西北方飄來,塞滿了半個天空,預示著暴風雨即將到來。

洛克、卡羅和蓋多正在觀賞一場鬧劇。一艘雞販子的小舟和一個運貓人的駁船撞在一起。兩艘小船碰撞時,有幾個籠子敞開了口。此刻激動的商販們正在家禽和貓咪的戰場中小心翼翼地前後移動。幾隻小雞不慎逃進水中,正徒勞無益地撲扇著翅膀,在河裡打轉,發出啾啾哀鳴。因為大自然賜予它們的游泳能力,比飛翔能力更糟。

「嗨,」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瞧一瞧看一看。這些小混混似乎很合適。」

洛克和桑贊兄弟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六個跟他們年齡相仿的孩子就在後面的巷子里一字排開,其中有男有女。他們穿著打扮跟紳士盜賊們差不多,都是些不起眼的衣服,樣子普普通通。有個孩子顯然是這些傢伙的頭兒。此人留著一頭濃密的黑捲髮,梳在腦袋後面,用一根黑絲帶紮好,這對街頭劣童來說,是地位顯赫的象徵。

「你們可是朋友的朋友,夥計們?你們可是正經人?」這幫孩子的頭兒叉著腰站在巷子口。在他身後,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孩打了幾個通用手勢,證明他們是巴薩維大佬的臣僕。

「我們是朋友的朋友。」洛克說。

「最正經的那種人。」蓋多補充道,同時打出合適的回應手語。

「好夥計,我們是克朗幫的後備軍,地盤在窄巷區。自稱半克朗。你們向誰效忠?」

「紳士盜賊,」洛克說,「神廟區。」

「你們是誰的後備軍?」

「誰也不是,」蓋多說,「我們就是紳士盜賊團,所有人都是。」

「明白了。」半克朗幫領頭的人露出友善的微笑,「我是泰索·沃蘭蒂。這些是我的人。我們來這兒是為了搶錢。除非你們願意下跪,讓我們拔頭籌。」

洛克皺起眉頭。在正派人的行話里,「拔頭籌」意味著紳士盜賊團承認半克朗是更優秀更強悍的幫派,從此以後要在街上給他們讓路,還要忍受半克朗幫覺得可以施加到他們頭上的所有虐待。

「我是洛克·拉莫瑞,」洛克說著慢慢站起身,「除了大佬以外,紳士盜賊不會向任何人屈膝。」

「真的?」泰索裝出震驚的樣子,「哪怕是我們六對三?如果你的回答是『不』,那就來說兩句軟話吧。」

「你肯定是沒聽清楚。」卡羅說道,他和蓋多同時站了起來,「他剛才說,只要你從我們拉的屎里撿出豆子,當作晚餐嘬乾淨,那我們就心甘情願地讓你拔頭籌。」

「這話說得可不地道,」泰索說,「看來我得用你們的腦殼弄點響動出來才行了。」

這句話還沒說完,半克朗幫的孩子們已經朝前走來。哪怕算上女孩們,洛克也是這些人里個頭最小的。等他揮起小拳頭加入戰局,打到的多半只是空氣,而且很快就被踢倒。一個年長的女孩坐在他背上,另一個把小巷中的砂子往他臉上踢。

搶先撲向卡羅的男孩,小肚子上挨了一記鐵膝蓋,躺在地上不住哀號。泰索緊跟著躥了上來,用兇狠的右拳把卡羅打翻在地。蓋多大喝一聲,抱住泰索的腰。他們摔在地上,扭打成一團。「軟話」意味著不能使用武器,也不能用足以令對手死亡或是殘廢的狠招,除此以外的一切手段都是允許的。桑贊兄弟打架很有一套,但就算洛克能纏住自己的對手,他們也在人數上處於劣勢。經過幾分鐘的廝打、咒罵和踢蹬,三位紳士盜賊最終全都倒在小巷中央,身上沾滿泥土,被揍得鼻青臉腫。

「好了,夥計們。頭籌,好嗎?趕緊說吧。」

「你最好打個對摺,」洛克說,「舔自己的屁眼去吧。」

「哦,這是錯誤的答案,白痴。」泰索說。

一個男孩按住洛克的胳膊,半克朗幫的頭兒把他從頭到腳拍了一遍,尋找錢幣。「哦。一個子兒都沒有。那麼好吧,小甜點,我們明天再來找你們。還有後天。大後天。在你們下跪之前,我們會時刻盯著你們,會讓你們過得苦不堪言。記住我的話,洛克·拉莫瑞。」

半克朗的孩子們大笑著向遠處走去。有幾個人還在揉搓身上的瘀青和扭傷,但誰都不如三個紳士盜賊傷得厲害。桑贊兄弟呻吟著站起身,然後幫洛克爬了起來。他們提防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一瘸一拐地走回佩里蘭多神廟,從一處裝有暗門的排水管道鑽進玻璃地窖。

「你肯定不會相信我們今天的遭遇。」他們三人走進飯廳時,洛克說道。鎖鏈坐在女巫木餐桌旁,專註地審視一堆羊皮紙卷,用一桿削得很細的鵝毛筆,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寫字。偽造通關證件是鎖鏈的愛好,他就像別人種植花園或是培育獵犬那樣對此投入大量精力。鎖鏈有個皮包,裡面塞滿了這種東西。偶爾賣出兩張,還能賺到不少銀錢。

「哦,」鎖鏈說,「你們被一幫半克朗的孩子狠狠踢了屁股。」

「你怎麼知道的?」

「我昨晚去了一趟致命失誤,聽克朗幫的人說的。據說他們的後備軍可能要掃蕩周邊街區,找其他小流氓干架。」

「你幹嗎不告訴我們?」

「我覺得如果你們足夠小心,就永遠不會被他們佔到便宜。看來你的心思是放到別的地方去了。」

「他們說要拔我們的頭籌。」

「對,」鎖鏈說,「這是小流氓的遊戲。大多數後備軍都得不到真正的工作,所以他們靠跟其他後備軍干架來積累經驗,訓練自己。你們應該感到驕傲,終於有人注意到你們了。如今你們拉開了一場小小戰爭的序幕,肯定會持續到其中一方告饒為止。提醒你一句,只能說軟話。」

「那麼,」洛克緩緩說道,「我們該怎麼辦?」

鎖鏈伸手抓住洛克的拳頭,然後引他做出揮拳擊打卡羅下巴的姿勢。「一直重複這個動作,」鎖鏈說,「直到你們遇見的麻煩滿地找牙。」

「我們試過了。他們是趁金不在的時候躥出來的。你知道我不擅長這種事。」

「我當然知道。所以下次要保證待在金身邊。另外多動動你那曲里拐彎的小腦袋。」鎖鏈說著開始在小蠟燭上烤化一管封蠟,「但我不希望看到過於精巧的場面,洛克。不要把守衛牽扯進來,或是祭司,或是公爵的軍隊,或是其他任何人。試著讓你們看上去就像一群普普通通的小蟊賊——我跟其他人就是這麼說的。」

「哦,棒極了。」洛克抱著胳膊說,此時卡羅和蓋多正用濕布替對方清洗受傷的面門,「原來這又是一項該死的考驗。」

「多聰明的孩子啊。」鎖鏈嘟囔一句,把融化的蠟油倒在一個細小的銀質容器中,「一點都沒錯。如果在仲夏之前,那幫小王八蛋還沒哭著喊著要讓你們拔頭籌,那我會非常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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