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困境 第四章 巴薩維大佬的宮廷

1

「一萬九千——」小蟲兒說,「九百二十。就這些了。我現在能自殺去了嗎?」

「什麼?我還以為你巴不得幫我們清點戰利品呢,小蟲兒。」金·坦納盤腿坐在佩里蘭多神廟玻璃地窖的飯廳中央。桌椅早被移開,為數目巨大的金幣騰出地方。這些黃澄澄的錢幣摞成了閃亮的小堆,環繞在金和小蟲兒身邊,幾乎像高牆一樣把他們團團圍住。

「你沒告訴我會把這筆錢換成泰盧拖回家。」

「哦,白鐵價格高昂,沒人會用它支付五千克朗,也沒人蠢到帶著它滿城溜達。梅拉喬的所有大額支出都是用金幣。」

地窖入口處傳來一陣喀嗒聲,過不多時洛克就穿著盧卡斯·費爾懷特的行頭從拐角轉了出來。他抬手摘下假眼鏡,扯松頸巾,抖掉毛絨外衣,毫不憐惜地任它落在地上。洛克臉色緋紅,手裡揮舞著一張仔細疊好,蓋了藍色蠟封的文書。

「又是七千五,孩子們!我跟他說咱們能找到四艘類似的大帆船,但目前現金流已經遇到問題——官員需要行賄,水手們需要召集回來整肅清醒,高級船員需要安撫,其他託運人需要驅逐。堂直接把錢交了出來,從始至終帶著微笑。諸神啊,我兩年前就該想到這把戲。咱們甚至不用費事安排假貨船和偽造文件什麼的,因為薩爾瓦拉知道費爾懷特是個幌子。咱們什麼都不用干,只要舒舒服服等著數錢!」

「如果真這麼輕鬆,你怎麼不來數?」小蟲兒蹦起來使勁伸了個懶腰,直到後背和頸骨發出幾聲輕微爆音。

「我很樂意那麼做,小蟲兒!」洛克從木櫥櫃里拿出一瓶紅酒,給自己倒了半杯,又拿起銅水罐在杯中兌入清冷淡水,直到把酒調稀。「只要你明天來扮演盧卡斯·費爾懷特,我敢說堂·薩爾瓦拉絕對看不出任何區別。錢都在這兒了嗎?」

「五千克朗換成了兩萬泰盧,」金說,「我花了八十,用來支付手續費和保鏢費,還雇了輛出租馬車把它從梅拉喬拉過來。」

紳士盜賊們用了招很簡單的調包計,把大量財物運回佩里蘭多神廟下方的藏身所:在一系列中轉站,裝滿錢幣的保險箱被放入標記成普通食物和飲水的木桶,在一輛輛貨車間傳遞。傾頹殘破的小神廟也需要穩定的基本物資補給,這是個好幌子。

「很好,」洛克說,「等我脫掉可憐的費爾懷特先生這身行頭,就幫你們把它倒進金庫。」

在地窖盡頭那幾間卧室後面,的確有三個金庫。其中兩個是由祖靈玻璃覆蓋的中空立軸,頂上裝有簡易木門,倉體向下延伸大約十尺,真實用途無人能知。總體來看,它就像是沉入地下的微縮穀倉,各式各樣的錢幣堆了厚厚一層。

大量金銀錢幣被倒入立軸。庫房四壁則擺放著許多窄格木架,方便使用的零錢被裝在小包里,或是堆成小摞,碼放在架子上。這裡有裝銅爵幣的廉價布袋,有塞滿銀梭倫的高檔皮夾,也有不少盛著散碎銅角子的小碗。所有貨幣全都陳列出來方便隨時取用,以滿足任何騙局所需,或是幫派可能遇到的其他問題。這裡甚至有不少外國貨幣——七髓王國的馬克,塔爾維拉的索拉里,等等等等。

鎖鏈神父在世時,這些立軸和這個庫房就從不上鎖。不光是因為紳士盜賊們彼此信任(事實如此),或是因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裡有個金壁輝煌的地窖(的確是這樣),更主要的原因是出於一項實際考量——無論是卡羅、蓋多、洛克、金·坦納,還是小蟲兒,都無法給他們穩步增長的貴金屬存貨找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說辭,因此也就不能花銷。

除了巴薩維大佬以外,他們肯定是卡莫爾城最富有的盜賊。等堂·薩爾瓦拉的第二張本票轉化成冰冷的金幣,放在一個木架上的羊皮紙小賬冊中將開列出超過四萬三千克朗的數額。他們跟目前的詐騙對象一樣富有,更強過薩爾瓦拉的大多數同儕,以及城中一些最著名的商人家族和聯合會。

但在外人眼中,紳士盜賊團不過是由一群不起眼的小蟊賊組成的平庸幫派,有能力也夠謹慎,是收入穩定的實幹家,但算不上璀璨明星。他們每年可以用十克朗過得舒舒服服,但如果開銷高於此數,那無疑是在邀請卡莫爾城黑白兩道的掌權者,對他們進行最令人頭疼的詳細審查。

在過去四年內,他們幹了三票大買賣,目前正在為第四樁努力。在這四年內,絕大多數錢財只是被清點好,直接倒進黑洞洞的金庫。

鎖鏈的確對紳士盜賊們進行了出類拔萃的訓練,讓他們有能力幫助卡莫爾城貴族階級減輕聚累財富造成的負擔。但神父可能忘了向他們說明該如何運用上述錢財,除了對下一樁騙局進行投資外,紳士盜賊們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拿它怎麼辦。

順便一提,他們給巴薩維大佬的抽成是每周一克朗。

2

「萬歲!」卡羅高叫著出現在門口時,洛克和金正在把餐桌往老地方挪,「桑贊兄弟回來了!」

「我在想,」金說,「有史以來真有人曾經把這兩句話連在一起說嗎?」

「僅在城中那些單身女士的閨房出現。」蓋多說著把一個小麻袋放在桌上。洛克把袋子抖開,清點著裡面的東西——幾個嵌有廉價寶石的小匣子,一套做工尚可的銀刀叉,一應俱全的各色戒指:從不值錢的凸紋銅戒到一枚鑲有金線鉑絲、點綴著黑曜石和小鑽石的高檔戒指。

「哦,很不錯。」洛克說,「挺像樣的。金,你能從狗屎箱里再拿點東西嗎,順便給我……二十梭倫,如何?」

「二十不多不少正合適。」

洛克招呼卡羅和蓋多幫他把椅子放回餐桌旁邊,金·坦納朝儲藏室走去。房間左側的牆根底下放著個又高又窄的木箱,他把箱蓋一掀,任由合頁發出吱吱嘎嘎的響動,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開始翻找裡面的東西。

狗屎箱里塞滿了閃閃發亮的物件,堆了足有兩尺深。這裡有珠寶、小飾品、日常用具和廉價裝飾物;有水晶雕像、象牙作框的鏡子、項鏈和戒指、五種貴金屬製成的燭台;甚至有幾瓶裹在氈墊里,貼著小紙條標籤的藥品和煉金製劑。

紳士盜賊們顯然不能把自己的真實工作告訴大佬,也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溜門撬鎖爬煙囪,所以狗屎箱就成了他們維持假相的重要支柱。他們每年都要到塔里沙瑪或艾什米爾去一兩次,在當地的典當行和市場中瘋狂購物,將箱子填滿。在這些城邦,紳士盜賊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他們只用在卡莫爾城偷來的東西,慢慢對它進行些許補充,通常是桑贊兄弟一時興起偷來的玩意,或是小蟲兒在進行訓練時扒到的物件。

金挑了一對銀酒杯,一副裝在精美皮匣中的金邊眼鏡,又抽出一個包著氈墊的瓶子。他用左手小心抓起這些東西,隨後從架子上數出二十枚小銀幣,接著一腳踢上狗屎箱,快步走回餐廳。小蟲兒也在這兒,正賣弄地耍著小把戲,讓一枚銀幣在右手指關節間來回翻滾。桑贊兄弟可以左右手各耍一枚,讓它們進行完全同步的反向運動,小蟲兒通過幾個月的認真觀察,終於在幾周前掌握了這個把戲的入門技巧。

「咱們就說,」金·坦納說,「這周稍微有點懶散。這個季節夜裡潮成這副德行,誰也不會期望上房鑽窗的人大獲豐收。要是咱們賺得太多,那可有點不大對勁。大佬肯定能夠理解。」

「當然,」洛克說,「這個想法很合理。」他伸手把氈墊包裹的瓶子拿過來仔細檢查。手寫標籤表明這是一瓶甜味鴉片乳,由風乾的傑里姆罌粟提煉,是貴婦們的嗜好品之一。洛克把標籤和氈墊扯掉,將帶黃銅塞的多面玻璃瓶裝進麻布袋。其他物件也魚貫而入。

「好了!那麼還有任何盧卡斯·費爾懷特的痕迹黏在我身上嗎?任何化裝和做派?」他伸開雙臂轉了幾圈,金·坦納和桑贊兄弟保證說,現在他從頭到腳都是洛克·拉莫瑞。

「那麼好吧,既然咱們都是貨真價實的本尊了,那就去繳稅吧。」洛克拿起那袋「偷來」的東西,隨手扔給小蟲兒。男孩驚叫一聲,扔掉銀幣,接住麻布袋。袋子里傳出一陣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又對我的道德教育有好處,對吧?」

「不,」洛克說,「這次只是因為我想當個懶惰的老混球。至少你用不著撐船了。」

3

下午三點,他們分別經由幾條逃生通道和隱蔽側門離開了佩里蘭多神廟。和暖的細雨從頭頂灑落,天空彷彿被諸神用直尺和鐵筆整整齊齊地分成兩半:低矮黑雲充斥在北方,而晴朗明亮的西南方則陽光普照。清新雨水澆在炎熱的石板路上,湧出一股股怡人芬芳,暫時將城中慣有的廢氣洗去。紳士盜賊們在神廟區西南方的碼頭再次集合,叫了艘出租平底船。

這船又長又淺,而且飽經風霜,船首斜木上掛著個木質艾奧諾小雕像,再往下系著一隻剛殺的老鼠。這東西被視作一等一的防護咒,可以預防翻船和其他霉運。船夫躺在船尾,身穿紅橙條紋的棉上衣,活像只鸚鵡;雨水澆在寬邊草帽上,順著帽檐從他瘦削的肩頭旁滴落。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