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野心 第三章 虛構人物

1

在短短兩天之中,第二次有蒙面遮臉的陌生人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同堂·洛倫佐·薩爾瓦拉不期而遇。這回,他們守在堂的書房中。

「關上門。」矮個入侵者說。他操著純正的卡莫爾腔,聲音沙啞粗糲,顯然慣於發號施令。「請坐吧,先生,別費事召喚您的保鏢了。您的人似乎略染小恙。」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薩爾瓦拉的持劍手條件反射地往腰間一探,但此時他的腰帶上沒掛劍鞘。堂把身後的房門關好,但並未朝寫字檯靠近,也沒有就座的意思。「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首先發言的入侵者抬手拉下蓋住口鼻的黑布。他臉龐瘦削,稜角分明,發色如墨,細細的黑鬍子修剪得乾淨整齊,一條白色傷疤橫亘在右側顴骨上。他把手伸進剪裁妥帖的黑斗篷里,掏出個黑色皮夾,隨即將皮夾一展,讓堂看清裡面的東西——一頂小小金冠鑲嵌在設計複雜的磨砂玻璃圖案上。

「諸神啊。」堂·薩爾瓦拉沒再憂鬱,緊張地坐進椅子里,「你們是午夜人。」

「正是如此。」那人疊起皮夾,放回斗篷。另外那個沉默的闖入者沒有摘掉面巾,而是看似隨意地繞到堂·洛倫佐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擋在他和房門之間。「這次不請自來,我們深表歉意。但我們到這兒來,是為了完成一件十分敏感的任務。」

「我……我是否不經意間冒犯了公爵陛下?」

「據我所知沒這回事,薩爾瓦拉先生。實際上,您可以說我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防止您犯下這等無心之失。」

「我……我,哦,好的。啊,你們剛才說把孔戴怎麼著了?」

「只是給了他一點幫助睡眠的東西,僅此而已。我們知道他忠誠不貳,也知道他十分危險。我們不想造成任何……誤會。」

似乎是為了強調這個聲明,站在門口的午夜人上前幾步,繞過堂·薩爾瓦拉,將孔戴那對戰鬥刀輕輕放在桌上。

「我明白了。我相信他安然無恙。」堂·薩爾瓦拉在書案檯面上敲打著手指,直勾勾地盯著疤面人,「如若不然,我會極為不悅。」

「他毫髮無傷,我以公爵臣屬的身份向你保證。」

「我相信你的話。暫且相信。」

疤面人嘆了口氣,用兩根戴著手套的指頭揉揉眼睛。「咱們沒必要一上來就搞得這麼僵,先生。為我們的突然出現和莽撞的闖入方式,我向您道歉。但我相信您很快就會發現,您的福祉在我們主人眼中極為重要。我要問您一句……您在今天的狂歡節上玩得還開心嗎?」

「是的。」堂·薩爾瓦拉謹慎地說,彷彿是在對律師或者法庭記錄員發言,「我想這是很準確的評價。」

「好的,好的。有人與您相伴,對嗎?」

「堂娜·索菲婭跟我在一起。」

「我指的是其他人。不是公爵陛下的臣民。更不是卡莫爾人。」

「啊。那位商人。名叫盧卡斯·費爾懷特的商人,從安伯蘭而來。」

「從安伯蘭來的。當然。」疤面人雙臂抱在胸前,轉頭環顧堂·洛倫佐的書房,盯著一對玻璃小肖像看了幾眼,那是老堂和堂娜·薩爾瓦拉的肖像,畫框上還裝飾著黑色天鵝絨葬儀緞帶。「哦。那人跟你我一樣,並非什麼安伯蘭商人,薩爾瓦拉先生。他是個騙子。是個偽裝者。」

「我……」堂·薩爾瓦拉幾乎跳了起來,但他想起站在身後那人,似乎決定還是慎重為上,「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他……」

「請原諒,先生。」疤面人露出微笑,這笑容虛假駭人,就像那些沒孩子的男人試圖安撫哭鬧的嬰兒時露出的古怪微笑。「但容我問您一句——您可曾聽說過一個被人們稱作卡莫爾荊刺的人?」

2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年邁的家人需要活命錢!」

洛克·拉莫瑞高舉酒杯,喊出這套說辭。在佩里蘭多神廟奢華的地窖中,他和其餘幾位紳士盜賊正圍坐在那張女巫木舊桌旁。卡羅和蓋多坐在右手邊,金和小蟲兒坐在左手邊。各色食物擺在他們面前,渾天儀燈台在上方搖晃,放射出熟悉的金光。其他人嬉笑起來。

「騙子!」他們齊聲叫道。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這個骯髒的世界不允許我干正行!」卡羅高叫著舉起自己的酒杯。

「騙子!」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必須養活我那懶惰可憐的孿生兄弟,他的好逸惡勞傷透了媽媽的心!」蓋多說著用胳膊肘捅了捅卡羅。

「騙子!」

「我偷東西,」金說,「只是因為不慎交上了壞朋友!」

「騙子!」

儀式最終輪到小蟲兒頭上。男孩顫顫巍巍地舉起杯子,高聲喊道:「我偷東西只是因為這太他媽有意思了!」

「盜賊!」

隨著一連串嘈雜的歡呼叫喊聲,五名盜賊將杯子撞在一起。光芒在水晶中閃爍,從維拉薄荷酒的蒙蒙綠意中透射出來。四個成年人一口氣喝乾酒水,把杯子使勁暾在桌面上。小蟲兒已經有點對眼,酒喝得算是比較小心。

「紳士們,咱們幾星期來的籌措和辛勞,終於結出了第一批果實,如今就握在我手中。」洛克舉起一紮卷宗,它四邊裝飾著緞帶花紋,還有某位卡莫爾小貴族的藍色蠟封,「一張價值五千克朗的本票,明天就將在梅拉喬銀行從堂·薩爾瓦拉的戶頭取出。而且我敢說,這第一分是靠咱們最年輕的成員拿下的。」

「木桶男孩!」桑贊兄弟齊聲高喊。片刻之後,一小塊杏仁麵包卷從他們的座椅間飛了出去,正好打在小蟲兒腦門上,隨即掉在他的空盤子里。小蟲兒把它撕成兩半,依樣還擊,儘管他手腳不穩,但瞄得還是很准。卡羅咆哮著把麵包屑從眼睛裡揉出來,洛克繼續講道。

「今天下午的第二次接觸易如反掌。但如果不是小蟲兒昨天夠機敏,咱們不可能這麼快就走到這一步。那是個多麼愚蠢、魯莽、白痴、荒唐、見鬼的舉動!我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河水連綿不絕。」洛克說話時用酒瓶耍了個小戲法,空掉的杯子突然都滿了。「敬小蟲兒!卡莫爾城市衛隊新一代的眼中釘!」

等這輪祝詞引發的歡呼和狂飲結束後,小蟲兒的後背已經讓眾人拍打了半天,連腦仁都快被敲出去了。洛克又拿出一個大杯子,放在餐桌中央,慢慢注滿。

「再辦一件事,咱們就可以開吃了。」他舉起酒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杯倒在空中,敬給一位缺席的朋友。我們十分想念老鎖鏈,願他的靈魂安息。願詭詐看護人永遠守護和祝福他詭詐的僕人。以咱們的標準衡量,鎖鏈可是個虔誠苦修的好人。」

洛克將杯子輕輕放在大桌中央,用一小塊黑布蓋上。「他肯定特別為你驕傲,小蟲兒。」

「希望如此,」男孩盯著擺在玻璃器皿和鍍金陶器間的玻璃杯,「我希望能見見他。」

「你本可以成為他晚年生活的消閑,」金·坦納吻了吻自己左手手背,只有侍奉無名十三神的人,才會用這種獨特的祝福手勢,「他把我們四個養育成人可受了不少罪,肯定希望能在你這兒喘口氣!」

「金太善良了。我和他都是聖徒。是桑贊兄弟惹得那個可憐的老雜毛夜夜祈禱,七天里得有六天睡不了覺。」洛克把手伸向一個蓋著布的餐盤,「咱們開吃吧。」

「你是說他向諸神祈禱,希望你和金快快長成我們這麼英俊的男人!」蓋多一探手,刁住洛克的腕子,「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是嗎?」

卡羅、蓋多和金一起盯著他,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小蟲兒不知所措地打量起吊燈來。

「活見鬼。」洛克從鎏金座椅上站起身,走到一個餐櫃前。他回到桌上時,手裡多了個也就比小酒盅大一圈的杯子。他往杯中倒了幾滴薄荷酒,並沒有把它舉起,而是推到桌子中央那個蒙了布的大杯旁。

「一杯倒向空中,敬給缺席的某人。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身處何方,我只想對諸神祈禱,希望你們所有人——除了小蟲兒——都噎死。萬分他媽的感謝。」

「這可算不上優雅的祝福,特別是出自一位祭司之口。」卡羅吻了吻左手,朝小杯子揮去,「她早就是我們的同伴了,甚至在你之前,幫主。」

「你們知道我最想祈禱的是什麼嗎?」洛克把雙手撐在桌邊,關節很快就變得死白,「也許有一天你們能夠明白,愛情不只是褲子紐扣後面的玩意。」

「一個巴掌拍不響,撕開一顆心也需要兩個人。」蓋多用左手輕輕蓋住洛克的右手,「我們都還記得,如果不是有你鼎力相助,她是不會搞砸什麼事的。」

「而且我敢說,」卡羅說,「如果你有心出去讓自己好好樂一下,那我們就可以長出口氣了。玩命干它一回。諸神啊,連干三次!咱們又不是沒有嫖資。」

「我要讓你們知道,我在這個話題上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洛克的聲調逐漸變高,最終近乎喊叫。正當此時,金突然牢牢抓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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