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野心 插曲 洛克留下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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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洛克幾乎跳了起來,「你在說些什麼?」

「我的孩子,」鎖鏈說,「我這時而聰慧過人,時而愚蠢透頂的小男孩,你的世界實在太過狹小。你很清楚該如何騙倒別人,但也僅限於此,僅限於這些直接後果。除非你學會事先考慮好一件事的連鎖反應,否則早晚要讓自己和周圍所有人吃不了兜著走。年紀小這個問題,你無能改變,但現在你應該別再犯傻了。所以仔細聽好。」

「你的頭一個失誤是——從衛隊手裡拿錢不是挨揍的罪過,而是挨宰的罪。你聽明白了嗎?在卡莫爾城,只有衛隊拿咱們的錢,永遠不會反過來。這是板上釘釘的律條,而且絕無例外,不管你是哪種賊,也不管你到底想幹什麼。只有死。這是割喉嚨、喂鯊魚、送去見諸神的罪過,明白嗎?」

洛克點點頭。

「所以當你陷害維斯林時,就真把他給害了。而你還用一枚白鐵幣加重了這個失誤。你知道一克朗值多少錢嗎,具體數目?」

「很多。」

「哈。『很多』可不是『具體數目』。你不會說瑟林語,還是你的確不知道?」

「我想我的確不知道。」

「嗯,如果不出意外,沒有人刮過這該死的東西,那麼一小片閃亮的白鐵值四十銀梭倫。你明白嗎?兩百四十銅子兒。你的眼睛瞪大了。這說明你能想像這是多大一筆錢,說明你懂?」

「是的。哇哦。」

「是的,哇哦。讓我打個比方。一名黃號衣,我們無私無畏無限忠誠的城市衛兵,每日辛苦執勤,那麼兩個月大概能拿這麼多。而對平民來說,衛兵拿的薪俸不少,但他們也絕他媽的拿不到白鐵幣。」

「哦。」

「所以維斯林不只拿了錢,他還拿了太多錢。一克朗!莫甘蒂在哭泣。你可以用少得多的價錢,買到一條人命,也包括你這條。」

「呃……你花了多少錢買我的……」洛克輕輕拍了拍掛在胸口,藏在襯衣下的死亡印記。

「我不想傷害你高漲的自尊心,但我還是不敢說那兩個銅子兒花得值不值。」看到男孩的表情,鎖鏈爆出一陣響亮的大笑,但他的聲音很快又嚴肅起來。「接著猜吧,孩子。但問題就是這樣。根本不用那麼多錢,你就能找到任何一個狠辣好手去處理棘手的任務。這錢夠你辦五六件大買賣的,如果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當你把一枚白鐵幣塞進維斯林窩裡……」

「這筆錢太多,不可能是任何……簡單的任務?」

「一點沒錯。多得要命,不會是為了買情報或是讓他跑跑腿。只要是腦筋正常的人,都不會把白鐵幣交給一個見鬼的陰影山小流氓。除非……這個小流氓拿錢是為了干某些大事。比方說,殺死你以前的主子,或是供出陰影山的所有人和所有底細。因此,如果說可憐的盜賊導師因為發現維斯林被收買而黯然神傷,那麼你可以想像他看到居然有那麼多錢時,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洛克使勁點點頭。

「嗯,好了。兩個失誤。你的第三個失誤涉及到葛雷格。在你的計畫中,葛雷格也要挨那難看的棍子抽嗎?」

「我不喜歡他,但是沒這打算。我只想害維斯林。也許我想讓葛雷格也嘗點苦頭,但肯定沒有維斯林那麼多。」

「就是這樣。你有個目標,你有個把戲來達到這個目標,但你沒能控制局勢。你給維斯林設的套越張越大,結果葛雷格·法奧斯也陷進去挨了刀。」

「我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我已經承認了!」

「現在生氣了?哦,是的,你應該生氣……氣自己搞砸了。氣自己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聰明。氣諸神給很多人安了個跟你洛克·拉莫瑞一樣精明的腦袋瓜。真氣人,不是嗎?」

洛克猛吐口氣,把手裡的油燈吹滅,使勁往前一掄,甩到那條小細胳膊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從牆垛上扔了出去。燈盞掉落在地的撞擊聲,很快就被卡莫爾城繁華夜色中的喧囂所掩蓋。男孩充滿敵意地抱著胳膊。

「哦,擺脫了那盞燈的威脅,感覺的確挺不錯的,我的孩子。」鎖鏈抽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把那不斷變短的煙捲按在屋頂石磚上蹭了蹭,「這是給公爵發的信號嗎?計畫暗殺我們?」

洛克一言不發,噘著下唇,牙關緊咬。鬧脾氣,小孩子與生俱來的肢體語言。鎖鏈哼了一聲。

「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洛克。因為在把你從盜賊導師手中買下之前,我曾跟他談了很久。我說過,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當然也包括這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失誤。正是這個失誤向他泄了底,導致你被送到這兒來。你能猜出是什麼問題嗎?」

洛克搖搖頭。

「不能還是不想?」

「我真不知道,」洛克低下頭,「我還沒……仔細想過。」

「你給其他行街的孩子看過那枚白鐵幣,對嗎?你讓他們幫你尋找。你告訴了那幾個人要用它做什麼。你命令他們什麼都別說……但你用什麼方法,呃,來貫徹這個命令?」

洛克瞪大了眼睛。他又噘起嘴來,但彆扭的表情消失了。「他們……他們也恨維斯林。他們想看他倒霉。」

「當然。這也許可以維持一天。但是然後呢?在維斯林死後,在葛雷格死後,在你的主子有機會冷靜下來,反思這個情勢之後。如果他開始詢問有關某個拉莫瑞小孩的問題呢?如果他找來幾個你在行街組的小夥伴,特別友善地問他們洛克·拉莫瑞最近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舉動呢?哪怕對洛克來說,也算是不同尋常的舉動?」

「哦,」孩子小臉一皺,「哦。」

「哦哈哈!」鎖鏈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啟示!當它降臨時,感覺就像一塊磚頭砸在腦門上,不是嗎?」

「大概是吧。」

「那麼,」鎖鏈說,「現在你知道哪裡出了錯。那座小山裡有多少男孩和女孩,洛克?一百?一百二十?更多?你覺得要是他們反抗起來,你的盜賊導師能控制住幾個?一兩個,沒問題。但要是四個?八個?所有人?」

「我們,啊……我猜我們從沒……這麼想過。」

「因為他統治那座墓地靠的不是邏輯,孩子,他靠的是恐懼。對他的恐懼,讓那些大孩子們老老實實。對他們的恐懼,讓你這種小崽子老老實實。任何損及這種恐懼的行為,對他的地位都是個威脅。然後洛克·拉莫瑞登場了,手裡揮舞著傻瓜旗,以為自己比世上所有人都聰明得多!」

「我真……我沒……以為自己比世上所有人都聰明。」

「三分鐘前你還在這麼想。聽著。我是個幫主。這意味著我領導一個幫派,儘管只是個很小的幫派。你過去的主子也是幫主,陰影山的幫主。如果你敢拿一名領袖的權威開玩笑,那麼結果就是刀子。如果傳出風聲,說你把盜賊導師耍得團團轉,說你把他牽得到處跑,就像用鏈子牽著一隻小貓咪,那你覺得他還能控制陰影山多久?如果是這樣,他就再也無法真正控制住那些孤兒。他們會不斷施壓,直到最終用鮮血解決問題。」

「所以他才會把我除掉?但那些行街的孩子呢?那些幫我陷害維斯林的人呢?」

「問得好。答案很簡單。你過去的主子從街上找來孤兒,然後留個幾年。通常他會在他們長到十二三歲時脫手。他教他們基本技能:如何偷竊,如何說黑話,如何跟『正派人』打交道,如何融入一個幫派,如何躲避絞索。等到脫手時,他會把他們賣給更大的幫派,真正的幫派。你明白嗎?他接受訂單。也許灰臉幫需要個走窗的姑娘。也許武庫男孩幫想找個狠辣的小打手。這對那些幫派來說很有好處。可以給他們提供合適的新血,還不用耽誤他們的時間。」

「這我知道。這就是……他把我賣給你的原因。」

「對。因為你很特別。雖說到目前為止,你選擇目標的眼光差得要命,但你的確具備有用的能力。可你那些行街的小夥伴呢?他們有你這樣的天賦嗎?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掏包賊,簡簡單單的托兒。他們還沒成熟。誰都不會為他們出半個銅子兒,除非是奴隸商人。但你的主子還剩下那麼一小片發霉長毛的良心,就算是面對卡莫爾城裡所有的金幣,他也不會把任何一個孤兒賣給人販子。」

「那麼……就像你剛才說的,他只能……對所有知道那枚白鐵幣的人做些什麼。所有能……想通這件事,或是走漏風聲的孩子。而我是他能夠賣掉的唯一一個人。」

「對。至於其他人,哦……」鎖鏈聳聳肩,「倒也不會有什麼痛苦。再過兩三周,沒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你清楚山裡的情況。」

「我把他們害死了。」

「對。」鎖鏈的聲音依舊嚴肅,「你把他們害死了。就和你想陷害維斯林一樣肯定。你害死了葛雷格,還捎帶了四五個小夥伴。」

「操。」

「你現在明白真正的後果是什麼了嗎?知道為何要小心行動,仔細思考,控制局勢了嗎?知道為什麼需要靜下心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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