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袖中的牌 第十三章 決策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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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海灘隔開了浪子港和它已經敗落的石砌哨卡,卡斯坦納法雷薩,榮耀堡壘。

堡壘建在榮耀港峽灣的北面,後來,鬼風群島的財富向浪子港轉移,連城市的名稱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如今的堡壘聽見兩句髒話只怕就要垮塌,更不用說敵對勢力的刀劍與弓弩了。

當初那些吝嗇的石匠,他們若是聽人說起榮耀堡壘的建築很廉價,一定會覺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本來能裝滿幾艘船的維拉花崗岩石塊,卻被遠離家鄉的經辦人員變成了葡萄美酒。修建厚壁高塔的宏偉計畫,先是變成一道屏障,後來造出來的只是帶兵營的低矮山牆;壓斷脊樑的最後幾根稻草則是一場夏末風暴,它葬送了本該住進兵營的衛戍部隊士兵。

堡壘只餘下一件有用的東西,就是距離岸邊五十碼的環形石頭場地,它和廢墟主體通過寬闊的石頭堤道相連。這裡設計中的用途是弩炮發射場,但弩炮也從未就位。到了今天,每當浪子港的海盜船長召開議事會討論內部事務,總要佔用這片場地,總在黃昏時分開始。船長們私下聚首,商談生意,腳下是一個未曾存在過的維拉帝國,身旁是一個城邦的受挫夢想,七年前,他們自己的夢想隨之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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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米拉的記憶中,會議的起始都差不多:頭頂日落時分的紫紅色天空,古老石塊上擺著提燈,潮濕的空氣黏稠得彷彿動物的呼吸,咬人的昆蟲成群結隊進攻。

船長議事會沒有葡萄酒,沒有食物,沒有座位。坐而論道讓人傾向於浪費時間,不舒適的環境褫奪了眾人言辭中的情緒部分,讓他們立刻著手討論問題核心。

澤米拉很驚訝,她和艾茲麗竟然來得最晚。澤米拉看看這些同夥,誠心誠意地點頭致意,眾人一一還禮。

羅丹諾夫帶了武器,他身旁是大副依德蓮娜·科洛斯,金髮碧眼,身材苗條,只比艾茲麗略高。她有職業決鬥家的派頭,據說傑里姆寬刃曲劍耍得出神入化。

他們旁邊是皮埃羅·斯特洛奇,年屆五十,光頭,和藹可親,身邊是副船長「割耳」傑克,匪號源自他擊敗對手後喜歡割耳朵的習慣。有人說他把耳朵晒乾了穿成項鏈,鎖在艙室里不讓別人看見。

蘭斯也在,華泰洛守在旁邊。蘭斯右邊下頜有幾塊或紫或青的瘀血,但她還能自行站立,也能守住起碼的禮節,在澤米拉看她的時候不用殺人的目光回瞪。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傑奎琳·考瓦德,江湖人稱「鬼風老婦」,雖說年已六十好幾,但依然優雅端莊,前提是你願意忽略她的灰發,並把太陽炙烤過的皮膚看做用舊的皮革。她的現任門生(亦即情人)名叫瑪麗莎·文森泰,眾人尚不清楚她戰鬥和航海的水準。看上去年紀輕輕,倒還行。

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員離開前,這個地方都是徹底與世隔絕的。每艘船都派了六七名船員來,這些人心神不定地聚在堤道盡頭,船長沒談完之前不得靠近。

好吧,澤米拉心想,該怎麼談呢?

「澤米拉,」羅丹諾夫說,「要求召開議事會的是你。讓我們聽聽你的心思。」

那就開門見山吧。

「我沒什麼心思,加夫雷,因為咱們這些人的腦袋都很危險了。我有證據,塔爾維拉的執政官又有了讓人不安的計畫,他想對付我們。」

「『又』?」羅丹諾夫攥緊雙拳,「澤米拉,想出那個讓人不安的計畫的是博內爾。換了我們任何一位坐在斯特拉戈斯的位置上,只怕——」

「我沒有忘記,加夫雷,那場戰爭的每一天我都沒有忘記。」澤米拉覺得被觸了逆鱗,儘管她打定主意要保持耐心,「你很清楚,我早就明白那是一場錯誤。」

「徒勞愚勇,」羅丹諾夫說,「更該叫他媽的蠢主意。當時你怎麼沒覺得自己在白費力氣辦傻事?」

「當時你為什麼不少說話多做事?」斯特洛奇溫和地說,「執政官的艦隊烏雲壓頂般衝過海平線的時候,你似乎除了說話和逃跑什麼也沒幹。」

「我從未參加你們那天殺的艦隊,皮埃羅。我伸出援手,吸引了他的幾艘船的注意力,我想做的僅限於此。沒了我的幫助,你早就失去了上風位置,被人從北面包抄了。夏馮和我將是此刻唯一站著的——」

「別吵了。」澤米拉說,「我召集了議事會,我有話要說。不是叫你們來互相揭短的。」

「那就說吧。」斯特洛奇說。

「一個月前,一艘雙桅船離開了塔爾維拉,她的船長從寶劍碼頭偷走了這艘船。」

聽到這句話,眾人炸鍋似的又是嘟囔又是搖頭。澤米拉笑了笑,這才繼續說下去:「他潛入迎風岩,清空一間裝滿犯人的囚室,拉他們當船員。他和船員的願望是往南走,到浪子港加入我們,揚起赤旗。」

「誰能從守衛森嚴的港灣偷走執政官的船?」羅丹諾夫對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半信半疑,「我想會會這位朋友。」

「你見過了,」澤米拉說,「他名叫奧林·拉維勒。」

蘭斯身旁沉默無語的華泰洛忽然爆發了:「那該死的小——」

「安靜。」澤米拉說,「昨天晚上丟了錢包?拉維勒手腳很麻利。手腳麻利,腦子飛快,有指揮天賦,拿起劍也像模像樣。他親手殺了四名傑里姆救贖人,藉此加入我的船員隊伍。」澤米拉心底里不覺好笑,科斯塔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她幡然醒悟,現在卻要拿這些事情糊弄別人。

「可你說他自己有船?」羅丹諾夫說。

「是的。紅色信使號,今天下午剛出手給船販子。皮埃羅,你幾天前在燃燒岬附近見過信使號,對吧?」

「一點不錯。」

「我呢,本來在銅海上忙自己的,這兒那兒地尋找戰利品,」澤米拉說,「碰巧撞上了拉維勒的信使號。打亂了他的計畫,往簡單里說,我揭出他故事中的漏洞,然後讓他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有什麼故事?」蘭斯說話間彷彿含了一嘴小石子,但大家總算還聽得懂。

「想想看,蘭斯。拉維勒是什麼人?單槍匹馬——一名盜賊,很顯然。受過訓練,會許多非同尋常的事情。可是,一個人怎可能將一艘雙桅船駛出戒備森嚴的寶劍碼頭港灣?一個人怎可能突入迎風岩,制服所有的看守,釋放一整個囚室的犯人,把他們裝上當晚才偷到手的雙桅船?」

「呃,」蘭斯說,「好吧,可能——」

「他不是自己乾的,」考瓦德第一次開口,聲音很輕,但吸引了場地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斯特拉戈斯幫他逃跑的。」

「一點不錯,」澤米拉說,「斯特拉戈斯讓他逃跑的。斯特拉戈斯給了他一群囚犯,這些人什麼樣的自由都肯要。斯特拉戈斯給了他一艘船。他自始至終都清楚拉維勒要往南走,要來加入我們,揚起赤旗。」

「他想在我們當中埋下探子。」斯特洛奇不尋常地興奮起來。

「是的。還不止這些。」澤米拉掃視站成一圈的海盜們,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她繼續說下去,「他在我們當中埋了個探子,就在我船上。奧林·拉維勒和他的同伴哲羅姆·法羅拉,他們正為執政官服務。」

艾茲麗猛然扭頭,張大了嘴去看澤米拉。澤米拉悄悄捏了捏艾茲麗的胳膊。

「殺了他們。」考瓦德說。

「局勢比想像中更加複雜,更加不妙。」澤米拉說。

「不妙,對你提及的兩位先生而言,的確很不妙。我歷來喜歡把複雜因素變成屍體。」

「我若沒有戳穿騙局,他們說不定已經得手了。不過,拉維勒向我坦白了。按照他的說法,他和法羅拉被迫成了執政官的探子。斯特拉戈斯給他們服了慢性毒藥,全世界只有他拿著解藥。一個月之內他和法羅拉必須獲得下一劑解藥。」

「那麼,死亡算是恩惠了。」蘭斯口齒不清地說,「狗娘養的執政官只把他們當傀儡——」

羅丹諾夫揮手,要她暫且住嘴。「按照拉維勒所說,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刺探我們的情況?」

「不,加夫雷。」澤米拉背過手,在場地中央緩緩踱步,「斯特拉戈斯要我們幫他一個忙,讓赤旗再次飄揚塔爾維拉附近。」

「這說不通啊。」斯特洛奇說。

「考慮到執政官的需要,這很說得通。」考瓦德說。

「為什麼?」蘭斯和斯特洛奇同時開口。

「聽說執政官和至高會之間關係很緊張,」考瓦德說,「如果冒出來什麼凶神惡煞,嚇唬嚇唬塔爾維拉的好市民,陸軍和海軍的評價就會隨之升高。」

「斯特拉戈斯需要塔爾維拉之外的敵手,」澤米拉說,「他要得很急,希望自己的軍隊能派上用場,四處出手作戰。」她向船長和他們的副手展開雙臂。「我們也即將成為他的箭靶。」

「和我們挑起爭鬥,」斯特洛奇說,「這沒有好處——」

「對於拿金錢衡量好處的人而言,你很正確。然而,對於斯特拉戈斯而言,這意味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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