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袖中的牌 第十二章 浪子港口

1

劇毒蘭花號航向西微南,天氣悶熱,風平浪緩,雜事沒完沒了,日子匆匆逝去。

洛克和金被安排進了紅組,娜絲琳不在,紅組由德爾馬斯特洛副船長直接監管。盛大的入伙儀式並沒有讓蘭花號就此不再需要維護,桅杆仍舊得上油,接縫還是要一遍遍檢查,甲板不能不清掃,索具依然要調整。洛克給武器儲藏室里的佩劍上油,用絞盤挪動貨物,讓船身更加平衡,幫午夜進餐的夥計倒麥酒,把繩子碎塊拆成麻絮,直到手指通紅。

達拉卡夏見了洛克總是輕輕點頭,但從不寒暄,偶爾叫他過去也不是為了私人談話。

成為正式船員之後,信使號的水手有了隨處睡覺的權利,一些人在中艙安頓下來,特別是和蘭花號老船員成了吊床搭子的那幾位。洛克卻覺得少了許多人的艏樓底下已經夠舒服了,他玩骰子贏了一件長罩衫,拿它裹成枕頭,睡了好幾天光甲板,這可真是享受。每天值完晚班,伴著黎明的第一縷紅霞躺下,他睡得彷彿一尊石像。

金下了夜班自然去別的地方睡覺。

當月二十五日,風轉了方向,南面吹起強風,他們也終於看見了陸地。日出之後,洛克一頭栽倒在艏樓底下的港舷艙壁旁,志得意滿地酣然大睡;沒過幾個小時,卻被亂鬨哄的騷動驚醒,一睜眼,看見皇帝正趴在他的脖子上。

「媽的!」他說,小貓把這當成了信號,探出前爪,搭住洛克的面頰,把濕漉漉的鼻子往洛克腦門戳。洛克抓起小貓,坐起來猛眨眼睛。腦殼裡彷彿裝滿了蜘蛛網,今天睡得實在不夠。

「是你嗎?」他嘟囔道,皺起眉頭,用兩根手指摩挲著皇帝的小腦袋,「小傢伙,別再這麼來找我了。我才不會喜歡你呢。」

「陸地啊!」艏樓底外面某處傳來微弱的呼喊聲,「港舷船首三個羅經點!」洛克放下皇帝,隨便推了推小貓,示意它去找別的鼾聲大作的船員,自己爬進了早晨的陽光中。

甲板上一切正常,沒有人跑來跑去,也沒有人去緊急通知達拉卡夏,連爬上欄杆找陸地的人都沒有。有人拍拍他的脊背,洛克一回頭,發現是烏特加,肩頭扛了一卷繩索。這位韋德蘭人友好地點點頭。

「紅組兄弟,你怎麼一臉疑問。」

「沒什麼……我聽見有人嚷嚷,還以為大家會更興奮。到浪子港了?」

「才不。是鬼風群島沒錯,但剛到群島邊緣。都是凄凄慘慘的地方。角蝰島、雜種岩、貓眼沙。絕不是我們願意涉足的地方。到浪子港還有兩天,看眼下的風,進港的情形不會討人歡喜,明白嗎?」

「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明白。」烏特加笑笑,很高興自己擁有某些秘密,「你肯定看得見。好好睡覺,明白嗎?兩小時後你又得上桅杆。」

2

鬼風群島逐漸聚攏在蘭花號附近,好像歹徒團伙正在享受慢慢接近肥羊的樂趣。海平面雲開霧釋,一個個島嶼逐漸現身,島上林木森森,霧氣靄靄。高大的黑色山峰不時隆隆作聲,向沉重的灰色天空噴出股股白氣和黑煙。豪雨如注,不是外海那種無情的暴雨,而是熱帶世界的水汽凝結,滾熱若血,叢林微風幾乎刮不動雨點。

越向西行,水色越淺,從深海的鈷藍色到天藍色,最後成了半透明的青綠色。這地方生氣勃勃,鳥兒在頭頂盤旋,聚成銀色雲團般的小魚衝過淺水,比人更大的蜿蜒形體緊隨其後。還有不少東西沒精打采地跟在蘭花號尾跡之後:鐮鯊、藍寡婦、厄運礁魚、匕首鰭。最怪異的只怕是本地的狼鯊了,它們的脊背呈沙色,無影無蹤遊走於船身的影子中。你的眼神必須十分銳利,否則絕無可能發現狼鯊潛行時與環境的小小不諧,這種凶獸有個讓人害怕的習慣,它們喜歡在糞桿底下轉來轉去。

感謝諸神,洛克心想,還好它們不會跳躍。

蘭花號繼續前行一天半,不時轉向,避開暗礁和小島。達拉卡夏和德爾馬斯特洛對這片水域似乎了如指掌,只偶爾聚在海圖前交換幾句意見。淺灘和礁岩上開始出現人類活動的痕迹——這兒有一根日晒雨淋的桅杆,那兒有安息于海沙間的舊船龍骨。下午當值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具船身。蘭花號經過時,各色生物同時逃出那片人工礁石,周圍的海水登時泛起白沫。沒幾秒鐘,它們全都消失了。

幾小時後,洛克的班次結束,他感覺到船員的情緒愈來愈緊張。有什麼事情在變化。達拉卡夏不停在後甲板踱來踱去,給桅頂添加了額外的瞭望員,跟德爾馬斯特洛和蒙錢斯不時小聲交談。

「她不肯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洛克丟出一個隱晦的暗示,金回答道,「此刻她是副船長,不是艾茲麗。」

「光這點就說明了不少問題,」洛克說,「比如咱們得打起精神。」

晚班換崗時,達拉卡夏召集全部水手上甲板。蘭花號的所有船員,一大群汗淋淋的男女神情緊張,同時把眼神投向後甲板欄杆,等待船長發話。太陽彷彿燃燒的銅幣,懸在前方森林頂上;層層雲朵猶如火燒,四周的島嶼正漸漸沒入陰影。

「聽好了,」達拉卡夏說,「事情很簡單。過去幾天南風吹得很均勻,今天晚上咱們就能在浪子港下錨,但卻沒法穿過商船門。」

人群喧嘩起來。德爾馬斯特洛副船長踏上一步,站在船長身旁,一隻手放上武器腰帶,揚聲大喊:「安靜!佩里蘭多的屎尿在上,咱們多數人走過那條路。」

「一點不錯,」達拉卡夏說!「蘭花號勇敢的船員們。咱們照章辦事。紅組,下去休息,等幾小時後全員集合的命令。那以後,誰也不許睡覺,不許喝酒,不許亂搞,直到安全回家。藍組,開始值班。德爾,照顧新人。給他們預習預習。」

「預習啥?」洛克四下張望,船員散開,問題融入空氣。

「去浪子港有兩條路,」賈伯磊說,「第一條,商船門,位於城市北方。約莫十二海里長,曲里拐彎,一路上全是淺灘。情況最好的時候也得走段時間,但現在南風颳得正強勁,他媽的就沒戲了,幾天才能走完。」

「那咱們他媽的都在忙乎什麼?」

「第二條,從西邊走。路程只有一半,也有很多彎角,但情況好得多。特別是風向如此的時候。可是,只要還有別的辦法,就沒人走那條路。江湖上管它叫居留道。」

「為什麼?」

「因為那兒有東西在。」德爾馬斯特洛副船長推開人群進來,聚在賈伯磊身旁的都是信使號的老船員。洛克看見她以最快的速度捏了捏金的胳膊,然後才繼續說下去:「有些東西……住在那兒。」

「有些東西?」洛克的聲音中不由得帶上了半分怒氣,「船有危險嗎?」

「沒有。」德爾馬斯特洛說。

「讓我說得更清楚些,船上的人有危險嗎?」

「我不知道,」德爾馬斯特洛說,她也看看賈伯磊,「有什麼會登上蘭花號?不,絕對沒有。如果你……想離開船去看看?這就難說了,取決於你的性情。」

「我想我不是很想和遊走於這片水域里的任何東西近距離接觸。」洛克說。

「那就好,那你大概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德爾馬斯特洛嘆息道,「你們所有人,把船長的話放在心上。現在重要的是休息,睡到一半的時候會被叫起來,所以就抓緊時間吧。」她站到金身旁,洛克聽見她悄聲說:「我也打算抓緊時間。」

「我,呃,等會兒來找你,哲羅姆。」

洛克忍不住笑了。

「你打算去打個瞌睡?」金問。

「怎麼可能!我打算使勁擰大拇指,把瘋勁兒一點點全叫出來,等著船長叫我上甲板。說不定能找到誰跟我打兩手牌——」

「有難度,」德爾馬斯特洛說,「你的名聲——」

「不公平,你這是嫉妒我的好運氣。」洛克說。

「哈,好吧,也許全船人最近運氣都不佳。這話說給聰明人聽。」她給洛克送上一個飛吻,「拉維勒,不管你究竟是什麼角色。」

「哦,把哲羅姆偷走吧,隨便虐待他好了。」洛克笑呵呵地抱起胳膊。德爾馬斯特洛對他的態度近幾天有所鬆動,這是一個好兆頭。「水準如何得看下次看見特里甘尼時她有多惱火了。嘿,我就靠這個自娛自樂的。我打算開個盤,賭你們二位能把大師惹——」

「敢做那種事情,」德爾馬斯特洛說,「我就把你那寶貴的小玩意兒拴在船錨上,讓你嘗嘗礁石什麼滋味。」

「說來他的想法倒也不錯,」金說,「咱們也可以下一份注,然後操縱賭局——」

「法羅拉,蘭花號有兩套船錨!」

3

金和艾茲麗鬼頭鬼腦地爬回後甲板上,黃昏剛剛降臨。達拉卡夏站在艉舷邊,左臂抱著珂塞塔,右手拿了一個小銀杯。

「一定要喝,親愛的,」達拉卡夏輕聲說,「只有海盜公主臨睡前才能喝的特別飲料。」

「不要。」珂塞塔咕噥道。

「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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